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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扶危没有想到金羡鱼会这样死在自己面前。

甚至死这个概念,他都不甚明晰。

在死之前,他对她说了许多恶意的话。

他将脸埋在她胸前,企图获得安慰,可是她的心脏不再跳动。

他将唇瓣印在她的唇瓣上,可是她已经没了呼吸。

谢扶危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鲜血顺着他苍白的唇瓣流淌了下来,滴落在她的脸上。

他安静地揩去了她脸上的血迹。

他不知道死亡与活着究竟有什么区别,他抱着她照常生活,这一次她不会再想着要离开他了。

他知道她喜欢吃糖,他买了一大包的糖,松子糖、桂花糖、麦芽糖,枣儿糕。

他自己只吃了一颗,含在嘴里,其他的都留给了她。

众人送来的丹药,他也全都留给了她,放在她唇边,他垂着眼睫说:“给。”

可是她没有动。

他带着她走过雪山、越过草地,穿过树林,裸露的双足跋涉过川流不息的江河,像是去朝圣。

最终他带着她回到了那个囚禁他地牢。

他感觉到孤寂,她一直未曾醒来。

他跪倒在地上,以一个虔诚的忏悔的姿势,帮她掠去了颊上的发丝。

他决定去死,以死亡与她长相厮守。

谢扶危决定去死,没有任何花哨的遗言,他只是一剑刺穿了自己的心脏。

……

“洞真仙君死了!”那仆役怔怔地说,似乎还没从惊愕中回过神来。

“他一剑刺穿了自己的心脏,”仆役喃喃地说,“洞真仙君剑法超绝,他一剑洞穿了自己的身躯,背上留下了一个大洞,看得见内脏,星君过去的时候,谢扶危的血几乎流干了。”

……

一柄秋水般的剑如走龙蛇,剑光盘旋,一剑洞穿了他的身躯。

谢扶危浑身战栗,趔趄了一步,静静地看着自己穿过自己背心、前胸的长剑。

金羡鱼双眼沉静,手上握着剑柄,剑尖贯穿他的血肉。

一柄剑将他们二人紧密无间地联系在一起。

凤城寒错愕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谢扶危身后的金羡鱼。

金羡鱼心脏疯狂跳动,鲜血飞溅上肌肤,她脑子里还在发懵,不意竟然能一击得手。

原来谢扶危的血也是热的。

她果然还是做不到留下凤城寒自己逃跑,拔剑本来是豁出一口气尽量一试,未曾想竟然真的捅伤了谢扶危,她做到了!

谢扶危,不过是肉体凡胎,自然可伤,也可杀。

可杀!

金羡鱼大脑空白了一阵,喃喃地重复了一遍。一击得手,她不敢恋战,再次运劲一送,竟直将谢扶危击退出丈远,

谢扶危踉跄一步,垂眸摁住伤口,静静地看着她。

她脚下踏出银河飞渡身法,兼走五行八卦,拽起凤城寒大叫道:“快走!!”

一边将手中剑刃掷出,沛然内劲一吐,贯穿剑尖,其剑势之磅礴,再度洞穿谢扶危的身躯,将其牢牢钉死在了冰柱上!

凤城寒伤势严重,全身染血,踉踉跄跄几乎难以成行,做完这一切,金羡鱼当机立断,将他抱在怀里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发足奔了出去。

落入个柔软的怀抱,凤城寒浑身一僵,脊背不由自主绷住了,挣扎着想要脱出来。

“道友,凤某自己能行。”

金羡鱼想都没想,堵了回去:“别逞强。”

凤城寒:“……”

自知事态紧急,倒也没再勉强,他看向了谢扶危。

谢扶危被死死钉在冰柱上,白发柔披在肩侧,脖颈低垂,犹如受难的神祇。

踟躇半秒,凤城寒还是选择沉声道:“师尊,金道友已经斩断了情丝。”

谢扶危没有看凤城寒,他看金羡鱼,看得目不转睛。

“是。”金羡鱼迟疑了半晌,抱着凤城寒迳自奔去,只在临走前,侧头留下了一句话,算是验证了凤城寒的说法。

“我的确斩断了情丝,所以,谢道友留我也无用,我这辈子绝无爱上道友的可能。”

谢扶危眼里的霜白如潮汐般渐渐回落,他低着眼,拖着几乎没了知觉的身躯,却在出神。

他在想,为什么,仅仅一个字,一句话,也有这般威力。自人口中说出,比之这世上最铮铮赫赫的剑术更使人畏惧,它足以摧折人的神魂,摧毁人的意志。

唇枪舌剑,难道指的便是这个意思吗?

再一次醒来的时候,谢扶危忘记了很多事,他只记得他最想回到当初那个幽暗的地牢。

他想要靠近金羡鱼,像是婴儿回归母亲的子宫,靠近她,这是深深镌刻在神魂深处的本能。

谢扶危垂下了洁白的眼睫,静静地看着自己手上的鲜血,正不断从前胸溢出。

顺着指缝滴滴答答地滑落。

他想,他明白什么是爱了。

可惜她已经不会再给他第二次机会。

**

金羡鱼从来没有跑得这么快过,足尖一点,已纵高跃低地奔出数十丈之外。

凤城寒面色苍白,强作镇定,低低地要求金羡鱼放他下来。

这不是个该生出旖旎心思的场合,只是他的肌肤难免会触碰到少女柔软的胸膛,鼻息间传来她身上的花香、汗气、剑气等等粗粝肃杀与温软窈窕巧妙融合的气味。

将凤城寒放在了一处低矮的灌木中,金羡鱼按住他的伤口。

这一探,心下微微松了口气,凤城寒身上伤口大大小小,整个人宛如破了洞的袋子,鲜血横流,但好在伤口还未伤及内脏,不至于危机生命。

她不敢耽搁,一口气把芥子囊里的丹药、法器全都留给了凤城寒。

“抱歉,凤道友,他们是冲我来的,接下来我可能要丢下你独自逃跑了。”

凤城寒面色苍白,怔怔地攥住了芥子囊,双眼清明,语气带了点儿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急迫:“道友欲往何处?”

“倘若碰上阴阳星君……”凤城寒抿了抿唇,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将话咽进了嗓子眼里。

尽量以公事公办的态度,沉声飞快交代道:“道友切记要往南去,南边我留下寒宵代为接应。”

金羡鱼留下了一条缚仙索,此刻正放入袖中,闻言抬起头。

她没有逞强,点了点头,道:“好。”

“如果遇到玉龙瑶,那我就试试能不能杀了他。”

她此刻内心无比坚硬。

既然谢扶危可伤,可杀,玉龙瑶自然也可伤,可杀!

言罢,向凤城寒一颔首,道了声谢,双足一蹬,飞也般地消失在林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