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琅文学zilangwx.com

众人:“…………”

祖宗!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啊!!!

男孩这般直白而热烈,像是见了一个上好的礼物,想要据为己有。

然而他没想到礼物不仅有腿,还有心。闻言,少年身边的气压瞬间降低。这朵“遗世独立”的雪莲似乎年龄太小,因此还没练就喜怒不形于色的城府,捏着书卷,指尖用力得几乎发青,最后才一字一顿地问道:“你在羞辱我?”

这怎么可能是羞辱?庭渊困惑地皱了皱脸,百思不得其解。

他是昆仑宗主与副宗主之子,身为冠绝天下的宗门少主,自出生起便是天潢贵胄。服侍他不是理所当然、荣幸至极的吗?他的书童们都抢着来呢。

他想了想,认认真真道:“我会给你钱的。”

少年手背上青筋都浮起来了,他吸了口气,克制道:“这并非钱的问题。”

不是钱的问题,那还能是什么问题?庭渊迷惑极了。以前他只要一开口,他的书童们都积极地蜂拥而至,毕竟他虽然脾气不太好,但出手确实阔绰。

只不过对于这小少爷来说,能背他上下昆仑的“人形步撵”也是十分有讲究的。他不是随便的人,因此,每当有书童蜂拥报名时,他都会嫌弃地挑挑拣拣半天。

肥的不要,丑的不要,太瘦的不要,有汗味的不要……宛若挑选后宫嫔妃。

总之,能背他的书童,外貌必须干净漂亮,穿着必须整洁利落,同时性格必须要十分好,非温柔体贴不可,头发要一丝不苟地扎起来,闻起来也必须只能是最简单的沐浴皂荚味。

若是有一丝一毫的汗味,则会被少爷气得直接丢出门外,若是有了汗味还碰了少爷,不仅免不了一顿揍,当晚院子里还会有火光冲天而起,跑过去一看,这小兔崽子居然把自己衣服给点着烧了!

伺候这祖宗比伺候皇帝还难,就差没焚香沐浴了。

因此,庭渊对比了一下他对书童严苛的挑剔,觉得自己简直是史无前例地青睐少年。别说羞辱了,应当是莫大荣幸、无上荣光才对!

他这般想着,就没皮没脸地凑过去,露出一张粉雕玉琢的脸,伸出手蹭了蹭少年,勉强地释放了一点自己高高在上的好感:“背背我嘛。”

过去他往往用这招与母亲撒娇,百试百灵。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少年面无表情地吐出一个字:“不。”

庭渊愣了一下,他似乎有些困惑,接着,他像是明白自己居然被拒绝了,慢慢地睁大了眼,有些恼羞成怒地跺了跺脚:“你敢拒绝我?!”

他从小洁癖极其严重,因此,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接触人,他自以为着是一种好意。小孩子心性天真,他的心理活动大概如下:

天啊我居然为你放下了我的洁癖!

天啊我居然为你放下了我的身段!

天啊我都感动我自己了可你居然拒绝我?!

……当然事后很多年,庭渊回想起当初的心理活动,恨不得一巴掌把自己拍进泥土里焊死。

可年幼的庭渊确实是这么想的。

他收起脸上的笑容,面无表情起来:“你知道我是谁吗?”

那看不清面目的少年似乎皱了皱眉,他把手中的书卷合上,淡声道:“无论你是谁,都不应该用这样的语气对他人说话。何况你有手有脚,怎么不能自己下山了?”

庭渊脸色阴沉下来,“你只需要听我的,不需问我原因。”

“但是我不想你背我了。”他一转身,脸上是嫌弃之色,冷笑一声,“我原以为是什么好学生,原来竟是个假清高。”

“随便你吧。继续看你的书吧,呆子。”

弟子有些忍不住。

【是不是说得有点过分?】

【何止过分。他这番话和把这少年当成了个可以随意处置的宠物有什么区别?看他毛色好,忍不住逗一逗,但又发现,这宠物居然会咬人,因此便生气地把他扔开。】

【真是位“少爷”。】

祝茫漠然地站在人群之外,他遥遥地望向桃花雨中的那名红衣少年,心想,他确实是讨厌庭渊的。

骄纵稚气,从小就颐气指使,一身少爷毛病。

不会是那个男孩。

他呼出一口气,看到画面中两人似乎还在争吵什么,随即不欢而散。庭渊气得脸颊微红,自己拎着木剑往山下跑去。

他往常出门,都往往会带上书童,但是这次也是被气急了,一心只想赶快离开,因此身边竟是一个人也没有。被拒绝的尴尬缠绕着他,他穿过人潮,此时太阳已经接近下山,他走到一个巷子中,忍不住一脚踢翻路旁的一个竹篓,气呼呼道:“什么人嘛!”

竹篓在巷子中发出“哐当”一声响,可怜巴巴地在地上滚了几圈。庭渊与这竹篓干瞪眼,似乎要从它身上看出个什么名堂来。

可惜,竹篓真的只是一个破竹篓,他再怎么看也不能变成花。庭渊咬着唇,半晌,又弯下腰把它扶了回去,哼哼道:“算了,我和一个破竹篓计较什么。我大人不记小人过……”

“小朋友,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一个声音忽然响起来,庭渊一愣,刚抬起头,就忽然感觉到有一双手摸到自己腰上,他浑身一激灵,一股寒意顺着脊梁往上直冲天灵盖,那人带着一股酒气,醉醺醺道:

“想不想和叔叔去玩啊?”

可他会立即清醒过来,打自己一巴掌,重重地喘了好几口气,重新把沉睡的少年捞在怀里,闻着他身上淡淡的皂荚香入睡。

他们就这样维持着纯洁的床上关系,小少爷依然还是那般没心没肺,说起话来总是盛气凌人,也不许他摘眼罩,偶尔使坏,会故意蹭到他耳边,笑着喊道:小哥哥,然后看他局促不安的模样。

可在祝茫孤苦无依,举目一片空茫的童年中,庭渊却是他唯一一个朋友。

小少爷天真到几乎残忍的地步。他不知道青楼是什么地方,只知道祝茫在这里工作,有吃有穿有住,而他偶尔翻窗,跑过来找他玩,聊当解闷。

时间一久,祝茫也说不清这段友谊究竟是什么时候变质的。

也许是他发现小少爷嘴硬心软的时候,也许是小少爷某天翻窗进来,给两天滴米未进的他带过来路边随手买的桂花糕的时候,也许是小少爷和他大被同眠,温软的足尖触碰到他的小腿的时候。

也怪他童年太过阴暗无光,被一簇火苗张扬地闯进心房时,已经来不及合上了。

可惜好景不长,一年后,小少爷似乎被他的父亲发现,他们再也不能相见。临走前,祝茫跌跌撞撞地跑进雨里,他撕下了眼睛上的那层黑布,不顾青楼不能询问客人名字的禁忌,拼了命地喊道:“求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

暴雨模糊了他的视野,少年似乎扭过头来,他似乎看了看他的父亲,又看了看像是一条落水狗的祝茫一眼,最后,低低地说:“……乘舟。”

那枚挂在他腰上的红玉在雨里晃荡着。

祝茫不知道庭渊的父亲在旁,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告诉他真实姓名,可那时的他在雨里哭得那么惨,好似这辈子都不能再与庭渊见面了一般,庭渊的心一软,脱口而出,假借了他人的名字。

他想,仙凡有别。他们想必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一念之差。

祝茫这辈子有三次撕心裂肺的时候,第一次是母亲去世,他跪在母亲的墓前失声痛哭,第二次是与暗恋的人分别,再也不见,雨藏起他的眼泪,让他不至于那么狼狈,可第三次,他再也哭不出来了。

他站在原地,他看着梦境中花开了又败,云聚了又散,他在这么多年深夜辗转,想要重新拥抱在怀里的身影终于显山露水,却不是他一直认为的那人。

真相血淋淋地铺在他眼前,他再怎么逃避,也躲不过这场对他的审判,头顶的铡刀轰然落下,他被判了死刑。

“抱我。”

那曾经模糊不堪的画面终于有了实质,少年笑靥如花,太阳在一寸一寸地沉入河水,天空被烧成瑰丽的红色。觅食归来的鸟停在屋檐上,麦芽糖打铁时的叮叮当当声不绝于耳,春光都在他面前失色。

下一秒,红衣少年消瘦脆弱的身体就被汹涌冰冷的忘川河吞没,再也不会浮起来了。

死前他像是失望至极,连最后一眼,也没看过他。

一段记忆毫无预兆地跳出来,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后,庭渊与他再次相遇时,庭渊张开嘴,好似想要叫住他。

他不知道庭渊是否认出他来了,可彼时的他只顾着追沈乘舟,因此看也没看,与少年擦肩而过。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担忧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祝师兄,你没事吧?”

伯景郁想到庭渊所爱之人,那人还在等他回去。

他也不知道庭渊还能不能或者回到那个人的身边。

庭渊看着月亮,说道:“希望我们都能得偿所愿。”

他能回到原来的世界,伯景郁能和相爱的人厮守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