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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急急切切地辩解:“那老东西当堂放屁,说我坏话,娘你不要信他。”

贺兰缺看向庭渊时,目光柔和下来,她啜饮了一口温热的花茶,捏了捏男孩团子似的脸颊,笑着弹了下他额头,“真的是说你坏话?”

庭渊被她捏着脸,含含糊糊地说:“对!”

【庭渊小时候长得确实好看……像女孩子。】

【他长得好看有什么用?你别忘了,这可是个玉面修罗,蛇蝎心肠的恶毒小人。】

【怎么小时候比现在还作……娇气包吗?】

弟子们交头接耳,面露不屑。他们偏头去看沈乘舟,沈乘舟自小和庭渊一块长大,应该是最清楚庭渊脾气的,但是当他们看到沈乘舟露出微茫的神色时,恍然地扭回头去。

不记得了啊。

那也是好事。

梦境中,清秀的男孩扑在母亲怀里,还在絮絮地抱怨着什么,诸如被褥太硬,又诸如作业太多,全是狗屁之类的纨绔话语,可偏偏贺兰缺的眼神一直温柔,一眨也不眨地看着自己的孩子,一点也没有对庭渊的话进行矫正或者指错。

庭渊说得口干舌燥,他抄起一旁的花茶润了润嗓子,接着,忽然道:“娘,如果有人欺负我,该怎么办?”

贺兰缺语出惊人,她像一个溺爱孩子的母亲:“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真的?”庭渊眼睛一亮,他甚至还从怀里掏出一份小宣纸,上面写满了各种各样的姓名与氏族,粗略扫一眼过去,大概至少有数十个人。

贺兰缺挑了挑眉,就被庭渊往怀中塞进了这张写满名字的宣纸。

她一字不落,从上往下慢慢看完,看得细致而认真,并无半分敷衍之意,先是夸了下“我家小宝字写的比娘好看”,接着继续念道:“肖凉,慕容傀,南宫无,孟三清……这么多人?怎么还有长老的名字?”

小庭渊抓住贺兰缺的衣角,仰起头,露出一个稚嫩的笑脸。

那笑容明艳万分,饶是春光也要在他面前失色,只是接下来,这稚童的声音便如从天而降的一盆冰水,令所有人一寒。

他脆生生道:“我想请娘亲帮我杀了他们。”

梦境外,所有弟子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直接炸了。

【他在说什么?杀人?他现在才几岁,就想着要杀人?】

【不愧是“血观音”……多么残忍,令人钦佩。】

【他三天前救了那个小孩,我还以为他这些年有什么难言之隐……三岁看老,果然从小就是个恶毒胚子。】

【这些人怎么欺负他了?不是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吗?】

【他知道就因为他这一句,会有多少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荒诞至极,荒谬至极。】

【还好他死了。】

众人破口大骂,气得浑身颤抖,宣纸上写的人的名字无疑都是同门子弟,他们不可能不为自己的同袍而愤怒。

祝茫握紧了拳,他的目光一瞬不动地凝视着梦境中清秀灵气的男孩,玉佩被他紧紧地扣在手中,再用力一点,怕是就要碎成齑粉。

但他温柔的面孔只是狰狞了一瞬间,随后就彻底放松下来。

他强迫自己握紧的拳头一寸一寸地张开,让血液重新回流,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

他的心从喉咙落回胸膛,目光看向那块沉默而满是疤痕的黑色墓碑,甚至有些满意地看着昆仑弟子对庭渊进行辱骂与攻击。好像非要证明什么,才能让他安下心来。

对,庭渊从小就是如此地恶毒,怎么可能是当年那个小男孩?

他依稀记得男孩缠着他,要把糖往他嘴里塞,在他母亲病危时想尽了办法帮助他。

与眼前这天真无邪微笑着要杀人的人,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

他怎么可能喜欢这种人。

他深吸一口气,觉得一瞬间有所动摇的自己前所未有的可笑。

梦境中,贺兰缺却神情未变,她把庭渊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头发拨弄到耳垂后,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她没有骂庭渊,只是笑着问:“为什么要杀他们呢?”

庭渊气哼哼地:“他们对我不好。”

“真的吗?”

庭渊被贺兰缺一看,僵硬在她怀里,贺兰缺温和地看着他。过了好半晌,庭渊忽然像是瘪了气的气球,埋在他娘亲的怀里,委屈道:“他们骂你。”

“说我什么了?”贺兰缺眉眼温柔,她摸了摸庭渊的头,庭渊却不吭声了。被她戳了戳额头,才闷闷道:“说了好多不好听的坏话。”

“他们说宗主不在,你就胡乱指挥,让昆仑乌烟瘴气。说你坏了昆仑的规矩,女子不能成为门主,即使是暂替的也不行。”

贺兰缺笑了,“老先生是不是也说过,所以你才这么对他们?”

“说我有乱常纲,违背天道。女子无才便是德?”

男孩如幼猫一样红了眼眶。他在替母亲感到愤怒与难过。

“是是啊。”

庭渊缩了缩,他以为贺兰缺不开心,觉得他行事嚣张,自作主张,垂着脑袋准备挨打挨骂,结果却被亲昵地捏了下鼻子,捧起脸颊往他脸上“啵”地亲了一口,“你怎么这么可爱。”

“别人说的话,不用放在心上,我们行得正,坐得端就好。”

庭渊被母亲亲了一口,圆而嫩的脸颊微微泛红,可爱得紧。闻言却脸一皱,他觉得这是什么草包子发言,生气道:“不行!一定要给他们一点教训!”

“你……”贺兰缺哭笑不得,“放心,娘想好解决方法了。你不用担心。”

“你不会被欺负吗?”

“不会。”

庭渊这才放下了心,他踢了踢路边的石子,闷闷道:“好,我听娘的。”

贺兰缺看着蔫了吧唧的白团子,“嘿呦”一声,把他抱起来放在膝盖上,夸赞道:“别不开心,娘要夸你。干得很好。”

“很好?”庭渊有些纳闷。

“被别人欺负,是要还手的。”贺兰缺笑了笑,“不过,以后不要把什么杀啊打的挂在嘴边。”

她捂着胸口,装作娇弱地咳嗽了一声:“不然要吓到娘亲了。”

男孩呆了呆,随后紧张地抱着她的手上下察看,急急道:“好好好,我不说了,我不说了,娘你没事吧?”

“没事。”贺兰缺耳朵忽然动了动,把庭渊放回地上,摸了摸他的头,温声道:“娘亲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是是可以先去玩吗?”

庭渊呆了呆,他眼底的失落一闪而过,但是很快就扬起了笑脸,“嗯”了一声,跑开了。

庭渊一走,刚刚还笑容满面的贺兰缺脸色忽然沉了下来,她低头捏了捏手中的宣纸,“影。”

有黑衣人落在她身旁,她把宣纸递过去,神情有些冷淡,“去查。”

黑衣人怔了一下,“这不是少爷……”

“怎么。”贺兰缺掀起眼皮,深黑色的瞳孔望过去,“你也以为他在无理取闹?”

她的瞳孔黑而静,睫毛纤长,庭渊的眼睛就是继承自她,是一双漂亮得宛如黑曜石的眼。但是当她没有笑容看人时,那双眼却猝然冷厉下来,像是这对黑曜石分明的棱角暴露在潮湿阴冷的空气中,光是对视就令人下意识地避其锋芒。

黑衣人赶忙低下头,贺兰缺摸着茶盏,瞳孔一片冰凉,她看着庭渊离开的方向,“我忙于公务,他知道只有这样说才能引起我的注意力。”

“这些人恐怕不只是嘴上说说这么简单,私下里恐有小动作。”

她言简意赅:“查。”

【居然还有这一层?】

【原来是这样?我以为庭渊是真的动了杀心……】

【他居然是在旁敲侧击,告诉夫人这些人有问题,我误会他了?】

【我觉得没误会,按照庭渊的行事风格,他确实是想杀了这些人,只不过夫人过度宠溺他,所以才这样说。要我说,夫人就是昏了头。】

【你什么意思?你在说夫人的不是?】

【有什么好吵的,就算庭渊此时是真心为他母亲着想,那几年后的昆仑之乱,他又是怎么对他母亲的?你们忘记了?】

一弟子语气嘲讽。

【他现在只是年龄小,在乎母亲,粘着母亲,无非是因为如果夫人不在,他作威作福的那些权力该向谁要,又该向谁取?】

【别忘了,夫人就是因为庭渊才死的。】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他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他们望向庭渊的目光重新又变得怨恨起来,像是一只只恨不得啖其血肉的野兽。

他们忘不了昆仑之乱中,庭渊对他们的背叛,忘不了庭渊与魔族勾肩搭背,在月下折断了一根桃花,他的目光与月色一般冰凉,看向他们时,仿佛他们是从不相识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