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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回到官驿,经过伯景郁的门外时,伯景郁叫住了他。

“庭渊,进来。”

门都没开,庭渊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自己从外面经过的。

推门而入,伯景郁坐在正厅内正在批改公文。

庭渊问他:“怎么了?”

初夏。

夜深了,漫天星辰闪烁,万籁俱寂,唯有犬吠声不时响起,透过夜幕像是隔了一层棉花,隐隐约约传进熟睡的人耳中。

伴随着狗叫声,庭渊在恍惚中睁开眼,似梦非梦,浑身轻飘飘的,直到看见前面那个不甚熟悉的人。

他想喊住对方,可无论怎么用力都无法发出一点声音,急得团团转,见林晋鹏往院子外面走,他想也不想跟上去。

这一跟就掉进了深渊,梦里他连说话都不能,只能眼睁睁看着林晋鹏同别人偷情,发达之后得了势更是过分,直接当没有他这个人,招蜂引蝶纳妾不断。

庭渊气得指着林晋鹏鼻子骂,嗓子里像是堵了什么,一个字都说不出,他实在恨极,看着那张面目可憎的脸,憋屈到一口牙恨不得咬碎,张牙舞爪就同男人打了起来。

一脚踹空惊醒,庭渊浑身是汗,醒来后才发现自己咬着被子角,因睡觉不老实,肚子和腿都露在外面。

他们这儿离山近又有河,夜里偏冷些。还未彻底清醒,就有一阵风从半开的窗子外吹进来。

一身汗骤然变冷,他连忙裹好被子,翻个身闭上眼睛,想起在梦里不能说话的憋屈,心道原来是个哑巴梦。

听见睡在里面的竹哥儿口中嘟囔呓语,怕是也做了梦。

身上冷汗未干,庭渊打了个哆嗦,再次睡着前他迷迷糊糊想,怎么又是这个梦,真不吉利。

*

前两天下过雨,山里一些洼地的积水还没干,树叶草枝跟湿泥一起沾在鞋底,走着走着脚下就沉了些。

庭渊背着竹筐,脚下挑高处走,不然会踩湿鞋子。

山林里最不缺的就是树,高大挺拔,树冠如巨伞遮盖在头顶,一进山,连光线似乎都变得青碧,没有山下亮堂。

“竹哥儿,别乱跑,就在这里。”他转身朝后面喊。

弯腰用树枝拨开一丛草的庭兰竹头也不抬,闻言喊道:“知道了。”

庭渊这才继续往前,爬过小山坡往右边一拐,没走多远就到了山崖边上,一出林子,太阳照下来,眼前豁然开朗。

这里长了些刺刺树,树上发出来的嫩芽没被摘走,还有许多,他连忙走近,踮着脚一一将嫩芽掰下来。

刺刺树浑身光秃秃的,浑身长木刺,只有顶端那一截长出些胞芽。竹哥儿才十岁,个头矮,够不到这些刺芽,树上又全是尖刺,扎一下够受的,就让他在林子里找菌子和野蒿。

绿色的刺芽最大不过他拇指那么长,圆鼓鼓一朵,嫩生生的,水分又足,掰的时候“叭”一声响,那叫一个好听。

这个时节的刺芽最好吃,焯过水之后无论和肉还是鸡蛋炒都特别香,出来之前他娘说了,今天要是有刺芽,就拿肉炒了给他们吃。

庭渊避开尖刺,手下轻又稳,叭嗒叭嗒声不断,将十几株刺刺树都搜刮了一遍,看着满满小半筐刺芽,这才心满意足背好筐子,转身朝回路走。

看见弟弟还在林子里找,他喊道:“竹哥儿,有没有?”

庭兰竹直起腰,扬起手上一条草枝,笑道:“渊哥哥,看,我在草窝里找到山莓果了。”

枝条上五六颗红色山莓,个头都不小,看着就甜津津的。家里院门开了半扇,庭渊在前竹哥儿在后,两人一溜烟从前院跑进堂屋,他娘正坐在堂屋纺麻线。

苗秋莲右手摇纺线车,左手抻着搓好的麻线条往外拉,纺线车的轮子轱辘辘转动,她看一眼外面,眼神又落在纺线车上,随着轮子转,左胳膊抬起来往上拉,在空中一顿又往后抻,如此循环往复。

她开口:“下雨了?你爹和狗儿还没回来。”

“我爹不是上地里去了,狗儿打猪草,估摸着就回来了。”庭渊卸下竹筐,直起身时手里还攥着那个小布兜。

竹哥儿放筐子的时候很小心,他怀里还有几颗山莓果,生怕挤坏。

“刺芽找到了?”苗秋莲问道,视线依旧没离纺线车,两手都忙碌。

“找到了,运气好,摘了不少呢,够吃两顿的。”庭渊笑着说,他蹲下把小布兜放在地上,先将竹筐里的野蒿一把把拿出来,刺芽在最底下。

“成,肉娘都切好了,等会儿你先去焯水。”苗秋莲说完,又道:“回头让你爹上镇子买些好棉花,纺了织布,你也跟着我织,等织好做两身新衣裳。”

说着,她右手不再转摇柄,说:“这两身要是能留,就给你当嫁妆,过了门再穿,我上次在布庄看了,好点的红布贵是贵,不过颜色亮,比自己染的好看。”

她咂摸一下,随后心里有了定数,看着庭渊说道:“到时候给你买一匹红布,成亲就一回,怎么也得穿好点。”

“娘,还早呢。”庭渊脸颊热意未消,低声说了句。

“不早了,就这两年,不趁早把衣裳做好,等到了跟前,有你慌的,到时做不出来我看你穿什么。”苗秋莲直摇头,说:“你啊,年纪小不知事,哪里知道下数。”

“行,我知道了娘,这就做。”庭渊赶在她絮叨之前连忙答应。

“怎么,不爱听娘说话?”苗秋莲笑瞪他一眼。

“没有娘,我这不是听进去了吗。”庭渊笑着岔开话,对竹哥儿说:“把这些洗了。”

竹哥儿刚把马齿菜掏完,接过小布兜就喜笑颜开:“好。”

他顺手拿上放在凳子上的手帕,起身到灶房去了。

苗秋莲看见那个小布兜不是他们家的,问道:“哪儿来的?”

庭渊有点怯,毕竟家里不让吃别人东西,照实开口:“他给的,就是几个地泡儿,没别的。”

亲事还没定,称呼上有些不好拿捏,不过苗秋莲一听就明白了,她神色有所缓和。

好事快成时,汉子送双儿一些不打紧的东西也没什么,有时殷勤点才好,起码这个汉子不吝啬,有这份心在。

没有挨骂,庭渊放下心,拿了大竹匾过来,笑眯眯收拾起野菜。

“娘,野蒿多,又嫩,下午咱们蒸着吃。”他边说边从菜里挑野草和树枝叶。

“行,想吃就吃。”苗秋莲又开始纺线,等竹哥儿端着碗从灶房跑进来,先往她嘴里塞了个山莓果。

庭兰竹是家里幺儿,又是个白白净净的双儿,苗秋莲嘴上不说,打心底是更疼小儿子的,这会儿吃了个山莓,甜的眼睛都眯起来,直夸他们竹哥儿最乖。

庭渊哪里不知爹娘最疼竹哥儿,有时跟着家里去集市,他想吃个酥油饼子,他娘要么说钱不够要么说下回再买,而竹哥儿只要说想吃,怎么都给买一个。

他以前年纪小,根本没察觉到爹娘偏心,又天生心大,万事不往心里去,总是一副笑颜,该吃吃该睡睡,总归家里不会少他一口吃的,饿不了肚子。

这两年长大了,想吃酥油饼就偷偷跟竹哥儿说,让竹哥儿去要,不用挨骂还能吃到酥油饼,岂不美哉。

“渊哥哥,给。”竹哥儿坐在旁边的凳子上,嘴里噙着山莓将碗递过来。

碗里除了四颗山莓,就是稍大点的紫色地泡儿,地泡儿比杏子小一圈,紫中带黑,一看就熟透了。

地泡儿剥掉外皮,里面果肉也是紫色的,和山莓酸酸甜甜的味道不同,甜味更重,连核儿也是甜的,平时很少有糖水喝,地泡儿肉吃完,核儿含在嘴里能咂一天甜味。

庭渊没吃山莓,自己剥了个地泡儿甜滋滋塞进嘴里,说:“山莓给你狗儿哥留两个,我就不吃了。”

“嗯。”竹哥儿点头,他小心咬破嘴里的山莓,嗦着酸酸甜甜的滋味十分高兴。

两人一起拾掇野菜,野蒿和刺芽今天要吃,马齿菜河边和山里都很多,想吃新鲜的随时出去挖就行。

他俩把今天带回来的马齿菜弄干净,平铺在大竹匾里,等过两天太阳好了,焯过水晒成菜干,留着冬天吃。

正忙碌,外面雨势就大了。

听着雨点噼啪作响,苗秋莲探头看着雨幕说:“你爹真是的,这么大的雨还不回来,狗儿也不知跑哪里去了,回头淋成落汤鸡有他俩受的。”

“娘,地里远,我爹说不定在谁家避雨,狗儿机灵,指不定在哪里躲着,还能淋到他?”庭渊说道:“灶房还有昨天切的老姜片,炒菜没用完,要真淋了雨,等下给我爹和狗儿煮姜汤喝。”

“也是。”苗秋莲嘴上这么说,但还是起身,摘了墙上斗笠,戴好去院门口张望。

庭渊把竹匾放在木架上,朝外面喊:“娘,雨这么大,你还是回来,一会儿衣裳都湿了。”

“知道知道。”苗秋莲朝村外看,雨幕下,有道身影奔跑,身形极为熟悉,她连忙喊:“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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