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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琏按照伯景郁的要求,去了梦乡楼传递了假的消息给青山。

飓风带了几名地煞潜入梦乡楼盯梢。

在胡琏将消息传递出去后,当天夜里消息就传至一家布匹铺子。

贺兰阙的家人早已派人去盯梢。

赵修齐话音刚落,庭渊右手冷刃翻飞,短匕已出了袖,刀柄被他紧紧握在手心。

浩渺天地之间,忽然死寂一片。

厚雪压断了松枝,在二人间砸出不小的动静,在这腾升的看不清的雪雾里,刀锋削破森寒冷气,直直抵到赵修齐颈上,逼得他不得不半仰起头来。

这刀压得够狠,硬生生割出一条血线。

雪雾散了。

血珠滚落狐裘绒领,活似绽开一朵红梅。

庭渊盯着赵修齐,在这剑拔弩张的氛围里不急不躁地开了口:“二殿下手段了得。”

纨绔也好,疯狗也罢,其实左右不过烂命一条。

可就算是烂命,大仇得报之前,他也只愿意攥在自己手中,不肯叫他人拿捏半分。

赵修齐沉默片刻,开口问:“世子何故如此。”

“我乃皇子,杀了我,世子也没法活着走出煊都。”赵修齐话里带着点虚恍,他饱读诗书,行事便也以君子文臣的方式来行,从没想过要跟人以命换命。

不过是知道其杀父仇人的下落而已,这般大的反应,却像是藏着什么不为人所知的隐情。

“不杀殿下,”庭渊说得很慢,好像要把每个字都揉碎了掰开给赵修齐瞧个仔细,“我便能活着离开煊都,回家去么。”

“十三年前,世子年幼,尚且得以安然从虎穴脱身,今日又如何不能?”赵修齐重新定神,抬眼看着他,“左右需要一些时间罢了,在下愿意相助。”

那短匕还抵在他颈间,赵修齐却浑然不觉似的,平静地退身半步。

庭渊的刀没有追来。

赵修齐拱手,朗声道:“令尊当年悍守南境十余载,乃我大梁肱股之臣,实在不该落得如此下场。今日就算世子不答应,我也会托人送去布侬达的线索行踪,不叫忠骨泉下寒心。”

说话间起了风,枝稍簌簌耸动,落下些小冰凌来,落了二人满身。

“只是当年朔北战事吃紧,实在是......”

“十三年了,殿下当年也不过是个半大孩子,何必一再旧事重提。”庭渊皱着眉打断他的话,扯出一方帕子将刀刃上血痕细细擦净,用完方才抛给赵修齐,“殿下朗月清风,要我做刀,我做得。”

庭渊半垂着眼,眸色晦暗不清,突然一笑,问:“只是殿下所求,究竟为何?”

“今岁大寒,许多地方遭难,邺、昌两州大雪封山,肃萧千里,冻死者不计其数。豫、徐、崇三州经受蝗灾,粮食减产严重,饿殍流民遍地。只是临近岁暮年节,父皇身体有恙,又逢镇北军大捷,朝野上下一派颂然祥和。几州灾事便一压再压,朝堂之上,竟无一人愿提。”

赵修齐擦净了血,平静道:“父皇日益笃信佛法道学,半月后冬祭之时,或可借天势卦象相求一二。”

庭渊哑然,半晌方才问:“仅是如此?”

“在下所求便是如此,”赵修齐翻身上马,面上不喜不悲,只半阖着目将缰绳在手心套牢了,温声说,“夫大人同大哥私交甚密,我不便出面,恐失了兄弟和气。”

庭渊也上了乌骓踏雪的背,跟随赵修齐一起朝回走,沉默良久,他道:“殿下不争,或仅为一厢情愿。”

“世子何出此言?”赵修齐莞尔,“父皇心中自有定夺,我又何必思虑太多。”

庭渊眸中孤冷,他实在很不会同这种君子相处,端方凛然的皮囊他见得多了,可撕开来看,无一颗心不是私欲横流,想来可笑。

想邀他入营,他今后便有的是时间将此人也一点点剖开来看个究竟。

待远远瞧见了屋厩前翘首以盼的赵慧英时,庭渊方才好似无意地说,“冬日林中雾凇沆砀,稍有动静便簌簌而下,殿下今后可得注意些,切莫再孤身前往,如今日般被冰锥割伤皮肉,实在不值。”

赵修齐偏头看他,颔首道:“多谢少卿大人。”

“兄长!”赵慧英等待许久,终于将人盼回来了,迈着小短腿跑过来要赵修齐抱。

临到跟前儿了,他忽然停住脚,定定看着狐裘领口上的一小团晕染开来的血色。

“兄长,你怎么流血了?”赵慧英猛地瞪大眼睛,继而张牙舞爪地冲庭渊而来,“是不是你这坏家伙欺负兄长!”

庭渊双手托起他腋下,面无表情将人一把高举起来。

隆安帝的小儿子,此刻同他相距咫尺,这节喉管也那么细,庭渊眸色晦暗地想,他有把握一手将其折断。

小孩猝然被抱,委屈极了,将落不落的几滴泪在眼眶里打转,偏头张嘴就要咬他。

庭渊思绪猛地回来,忙将人放下,朝他脑门轻敲了一记,问:“怎么还咬人呢?五殿下原来是属狗的。”

……赵慧英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傻子而已。

小傻子此刻捂着被庭渊敲到的额头,眼泪霎时就淌了满脸,委委屈屈地拉着赵修齐的衣角下摆,仰头告状道:“兄长,他欺负我。”

赵修齐一揉他脑袋,温声细语地哄道:“阿言,不可恶人先告状。”

“阿言不是恶人,”小孩把脑袋往赵修齐怀里一塞,闷声闷气地控诉:“兄长也欺负我。”

赵修齐抱着弟弟,呵出口热气,朝庭渊颔首道:“阿言稚子心性,冲撞了少卿大人,还请少卿大人见谅——雪大天寒,今日就此别过吧。”

说完这番话,他便抱着小孩一路朝着候在不远处的车辇而去了。

赵慧英闹了这一通,今日又离府走了许多路,还在兄长怀中便点着脑袋打起盹来,赵修齐将他交给仆从,自己上了最后方的一驾辇轿。

轿帘极厚,将漫天风雪尽数挡在外面,轿内仅有一人,摸约三十来岁,瞧着瘦骨棱棱,脊背却绷得很直。

他的目光迎着屈身进轿的赵修齐,又顺着掀开的那点缝隙流淌向很远的地方,直至帘帐重新阖上,方才微微垂了眼睫。

赵修齐看得很清楚,这双眼里闪过刹那的丰盈,很快在帘帐垂落时重归寒凉。

这双眼的主人既没出声,也没起身行礼,只提笔在宣纸上写下几字,又捏起来给赵修齐瞧。

纸上书着的是“可还顺利”。

“算也不算,一切恰如老师所言,”赵修齐将沾染寒意的大氅脱下团好,远远搁在轿帘前独凳上,方才挨着此人坐下,替他拢了拢裘衣,又替他细细研起磨来,“当年宁州庭家一事,定有隐情。”

“庭渊此人十分谨慎,并不尽如传闻中那般短视纨绔。老师,这样难控的鹰犬,我们真要同其合作吗?”赵修齐微微仰头,露出脖颈处凝血的一条刀伤来,“他今日是真对我起了杀心。”

被唤作老师的那人听到这话,手下一顿,墨迹晕染开一小团来。

他呼吸稍显急促,匆匆搁了笔,颤着手便要向赵修齐拜礼请罪。

“老师不必自责,我既牵挂几州百姓民生,又欲能有所获,阖该走这一遭。”赵修齐连忙托住他清瘦的腕骨,温声安抚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

庭渊骑着乌骓踏雪回来时,白日已经将尽了,镇北侯府门前两串硕大的灯笼还没撤下,在婆娑冬雾透出些惨淡朦胧的红光。

他心里惴惴,着急同远在宁州的大哥通信,下马牵绳便直接踏进府门,却在回房路上忽然被一人拦住了去路。

庭渊抬眼看去,拦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伯景郁。

少年将军一个字也不说,只冷冷看着他,眼底晦暗不明,在长廊的幽灯下晕开一片沉默。

庭渊心下烦闷,呵出一口热气,朝伯景郁方向再逼近两步,开口不耐问:“有什么事?”

伯景郁迎着他的眼睛,首次在此人脸上捕捉到完全褪去戏谑的神色。

他朝庭渊身后瞥一眼,只问:“这马哪儿来的?”

“一匹马也要管?”庭渊今日没力气同他废话,用脚尖碾实了足下积雪,嗤笑一声,“我看伯将军未免操心得太多了些。”

“府上没有这样的好马,”伯景郁的目光死死咬着他,不肯轻易放过,“你今日出府骑的也并非这一匹——哪儿得来的?”

庭渊不甘示弱地回望着他,微眯了眼:“同人打赌赢来的。”

“庭渊,”伯景郁朝前走一步,将两人间的距离拉得更近,他比庭渊高出半头,居高临下地睨着他,“你就这般喜欢同人打赌吗?”

“过去拿人性命作赌,今日赢了这样好一匹马,又下了什么注?”

“云野,”庭渊被他这么一逼,突然微扬起下巴,十分挑衅地笑了,说话间吐息几乎漫漶到伯景郁脸上,“我惜命啊。”

清冷澄澈的月华加深了这个笑。

庭渊没理伯景郁的问题,似是自言自语般继续说:“我的命就这一条,总不可能拱手奉予他人。”

“那你就将至亲的性命放上赌桌吗?”伯景郁咬牙切齿,几乎快把每个字嚼碎了,“他是你亲弟弟!”

“那又如何?”庭渊丝毫不惧,甚至再凑前一步,几乎附在伯景郁耳边,情人一般低声呢喃道,“我惜他的命,便能换来他人惜我的命吗?我在意自己的生死,何错之有?”

他一字一句道:“就连你,不也只忧虑心上人的生死安危么。”

朔风猛地灌进回廊,雪粒扬到二人发间面上,伯景郁胳膊抬到一半,便被庭渊狠狠摁住,庭渊问:“怎么,不愿承认吗?”

“这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世人皆如此。”庭渊冲他一笑,眼下小痣明晃晃地窜到他眼底,落下的每个字都蓄着尾小勾子,轻轻颤着拖长了。

“云野,你也不例外。”

伯景郁猛然发力,庭渊也不甘示弱,短匕飞速出了袖,直直抵到伯景郁胸口,却被伯景郁攥着手腕拧翻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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