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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毕竟是你的终身大事,怎么谨慎都不为过,我还是觉得你跟江轻尧这婚事定得有些草率,也不知他爹娘品性如何,会不会欺负你。等会儿若是他娘不好相与,你就先推脱一下,别应下婚期,我已经同爹娘交待过了,横竖还没定下婚书,后悔也还来得及……”

哥哥絮絮叨叨的,说的话与梦里一字不差。

一切都对应上了,饶是庭渊不信邪,这会儿也不得不承认,梦里的一切都是真的,或许那就是他的上辈子。

庭意文平日里爱摆哥哥的架子,虽然关心弟弟,但少有这样语重心长叮嘱他的时候,庭渊上辈子没发觉他的忧虑,现在如梦方醒,才发觉他哥哥上辈子就不赞同这门婚事。

庭意文见弟弟浑浑噩噩的,心里实在担心,没忍住多嘱咐了几句,后头说的这些话,倒是上辈子未曾说过的。

“你虽是个哥儿,却也不一定非得嫁出去,实在不行,还有哥哥养你呢!”

庭渊听到这话,想起他哥哥上辈子的遭遇,猛然红了眼。

*

“请期”一般是上午过来,吃完早饭卢彩梅便张望着了,但江家的人临近中午才到,说好要过来的江轻尧也没有出现。

卢彩梅心里有些不快,庭德贤推了推她,她才挂上笑脸迎上去。

除了媒婆,林氏还带了一个丫鬟,一个小厮,一个赶车的车夫一起过来。

林氏穿着一身绛红色的弹花暗纹长袄并黛色盘金彩绣棉裙,头上插了两只金簪子,手上也戴了只玉镯子,很有些贵夫人的派头。

饶是对江家的富贵早有耳闻,这次真与林氏见了面,卢彩梅也拘谨了几分,她又理了理身上洗得发白的衣裳,才上前寒暄。

庭德贤年轻时曾在大酒楼里当过跑堂伙计,见过些世面,也认得几个字,这会儿便比妻子从容一些。

他招呼人进屋坐,又让妻子将特意准备的茶水点心端上来。

庭家人礼貌又热情,林氏面上却不见笑意。她扶着丫鬟的手挺着下巴进了门,进门后将四周都扫视了一眼,才撇撇嘴坐下。

她这副作态看起来不像个好相与的,庭德贤心里微微发沉,面上却不露声色。

“寒舍简陋,招待不周,林夫人莫要见怪。您几位一路过来着实辛苦了,先喝杯茶水润润嗓子吧。”

他这话说得客气,一同过来的媒人笑着同他客套了几句,林氏却一直没搭腔。

林氏坐下后,翘着兰花指端起桌上的茶水瞧了瞧,半晌嗤笑一声,对着卢彩梅道:“姐姐真会持家,这茶叶是轻尧送过来的吧?”

卢彩梅面色有些难看,庭德贤也沉下了脸。

村里人也是这几年才勉强能吃饱饭的,哪里有闲钱买茶叶?庭得贤平日里喝的都是自家种的粗茶。

这次江家人过来,庭德贤要去镇上买茶叶待客,被庭渊拦住了。

家里拮据,平时一文钱都要掰成两半花,他不愿意花爹娘的血汗钱为自己做面子,便说拿江轻尧送过来的茶叶招待就行了。

庭德贤想着他们买的还不一定能有江轻尧送过来的好,便没再坚持,没想到竟被林氏当面挑了刺。

今日她们姗姗来迟,江轻尧又失约未来,已经十分失礼了,林氏既不解释儿子为何失约,也不说明为何来晚了,明显是没把江家人放在眼里。

林氏傲慢无礼,但江轻尧对儿子的好他们看在眼里,以儿子如今的情况,再没有比江轻尧更好的选择了。

庭德贤心里思量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咽下了这口气。

“这茶叶确实是轻尧送过来的,我们乡下人不懂茶叶,渊哥儿他娘想着轻尧送的定然是好的,这才特意拿出来招待你们的。”

庭德贤这话说得不卑不亢,给足了江家面子。

那媒婆是江轻尧请的人,她有心缓和气氛,便笑着附和道:“江秀才拿来孝敬岳家的,那定然差不了!托林夫人的福,我这老婆子今日也能尝尝这好茶的滋味喽!”

林氏横了她一眼,并不领情,那媒婆讪讪地闭了嘴。

卢彩梅忍着怒气,勉强笑了笑,对着林氏问道:“轻尧之前说今日也会过来的,可是有事耽搁了?”

林氏把那盏茶推远了一些,侧过头看向卢彩梅,一脸不赞同的样子:“姐姐这话说得不对,这婚期我们商量就行了,哪里就非得让轻尧跑这一趟?他如今还在念书,乡试只有两年了,他哪有这么多时间花在这种小事儿上?再说了,若什么事儿都让他们这些爷们儿来做,那还要我们女人干什么?”

卢彩梅闻言目瞪口呆,娶妻成家,竟然也是“小事儿”?

她还未来及反应,林氏又不紧不慢道:“既然咱们两家要结亲了,我也得多劝劝姐姐,阿渊在村里长大,可能不知道我们大户人家的规矩,趁着还未完婚,你得多教导教导。”

“江家祖辈是做大官的,轻尧这孩子又聪明,以后定然也是要当官的,按理说他该娶个大户人家的嫡小姐才算是门当户对,可他看上了阿渊,我和他爹也拗不过他。但丑话说在前头,我们江家的儿夫郎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卢彩梅听到这里实在是按捺不住了,明明这门婚事是江轻尧一力求来的,为何在林氏口中,倒成了他们庭家攀高枝一样?

她正要出口反驳,刚开了个口,就被庭德贤止住了。

庭德贤握着椅子的手用力得青筋毕露,他气极反笑:“林夫人你继续说。”

林氏面上有些得意,似乎知道他们不敢有意见。

“轻尧现在还小,考取功名才是正事儿,要我说啊,他和阿渊晚一些成亲也不打紧,等轻尧考上举人再成亲是最好了,在这之前,阿渊还是得多体谅轻尧,不要老是让他往这儿跑,这也不合规矩。”

“哥儿不好生育,我们江家又只有轻尧这一个孩子,可不能断了香火!若是阿渊嫁过来两年内未有所出,那江家可就得给轻尧纳妾了,轻尧现在已经是秀才公了,以后定然会更有出息,做他的夫郎,阿渊可得拿出秀才夫郎的气度来,要有容人之量,别叫人看咱们江家的笑话……”

林氏一口气说了许多,最后轻飘飘地下了定论。

“若是我方才说的,你们家都能接受,那咱们就将婚期定下来,若是不行,那我们江家可就得再考虑考虑了。”

她洋洋得意地看着庭家夫妻二人,眼里的不屑溢于言表。

一个农家哥儿能嫁给她们家轻尧,简直是祖坟冒青烟了,还有什么可挑剔的呢?林氏心里笃定,即便再不乐意,江家也会应下这些条件。

这江家十分穷酸,他们家的一个病秧子哥儿,便是嫁给她儿子做妾,也算是抬举他们了,何况是正夫?

林氏一番话说完,堂屋里的气氛便僵滞了下来。

那媒婆保媒拉纤这么多年,从没见过这样的婆母,第一次见面就说要纳妾的,这明显是对未来的儿夫郎不满意呀!

不过这两家家世门第确实差得远了些,村里人穷苦,为了荣华富贵,把自家的哥儿、女郎嫁给人家当妾的也不是没有,就是不知道这庭家爹娘会如何决断了。

夜阑人静,星月高悬,漫山遍野一片静谧,庭渊却再也睡不着了。

他刚从梦中惊醒,吓得一身冷汗,现在回想起梦里的场景,依旧心慌得厉害。

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江家明日要过来商议婚期,他这几日一直惦记着,晚上便梦到了这事儿。

这是一场噩梦。

梦里他的“江大哥”明日未曾过来,来的是他娘林氏。

江家对这场婚事十分不满,林氏虽是过来提亲的,却没有好脸色给庭家人看,她态度极为傲慢,不仅三番四次出言讽刺庭渊和庭家人“攀高枝”,更是趾高气昂地表示,以后要给江轻尧纳妾!

“哥儿不好生育,我们江家又只有轻尧这一个孩子,可不能断了香火啊!若是阿渊嫁过来两年内未有所出,那江家可就得给轻尧纳妾了,轻尧现在已经是秀才公了,以后定然会更有出息,做他的夫郎,阿渊可得拿出秀才夫郎的气度,别叫人看咱们江家的笑话……”

林氏说话夹枪带棒,毫不客气,她昂着头,斜睨着庭渊,面上的不屑十分明显,似乎懒得费心掩饰,也不在意庭家人的想法。

庭渊从小体弱多病,被父母兄长看得紧,他长到十六岁连村子都没出过几回,哪里见识过这种场面?

即便没有经验,庭渊也知道提亲不该是这个态度,也不该说这种话。他当时心里既生气又委屈,却不知该如何应对,只无措地愣在那里。

这次的会面,自然是不欢而散。

庭家虽然穷苦,但庭渊也是被家人捧在手心里呵护着长大的,他身子弱,父母兄长都宠着他,不仅不让他干活,连句重话都未曾对他说过,哪里舍得让他去江家受委屈?

庭渊性子软,可他父母兄长都是有主意的,林氏被赶了出去,江家前头送过来的聘礼也被庭家人退了回去。

然而,这门亲事没有就此作罢。

第二日江轻尧便亲自来了庭家,他不仅情真意切地同庭家人道了歉,又说了许多软话哄庭渊,最后更是当着大家的面赌咒发誓,无论庭渊将来能否生育,他这辈子都只会有庭渊一人。

江轻尧生得俊美,庭渊自小在村里长大,见惯了五大三粗、不修边幅的庄稼汉子,从未见过他那样的翩翩公子。他对江轻尧很有些好感,后来江轻尧同他示好,又托了媒人来庭家求亲,他便点了头。

江轻尧一向端方自持,从未说过那样露骨的情话,这次为了哄庭渊回心转意,难得放下了身架,庭渊看着心上人伏小做低,目露恳求,哪里还狠得下心?

不仅是他,他爹娘兄长,最后都退了一步,只让林氏过来赔礼道歉后,便应下了亲事。

庭渊后来才知道,他爹娘和兄长之所以答应这门亲事,最主要还是为了给他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