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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各点了一碗素面,虽然瞧着清汤寡水的,但份量还挺大,价格也不便宜,一碗要七文钱。

庭渊一看便知道自己吃不完。

他不忍浪费,小心翼翼的给他哥哥和伯景郁各夹了两筷子。夹完才发觉,自己待伯景郁又亲近了许多,似乎回到了幼时,伯敖武去他家里吃饭时的感觉。

伯景郁愣了一下,接着便恍若无事地开始吃面了。

庭意文对着他弟弟意味深长地轻笑了两声,把人笑得脸都红了。

这人一点儿都不正经!庭渊横了他哥哥一眼,羞恼地别开了视线。

庭意文怕把人逗急了,正了正面色,移开话头问起了庭渊的“挣钱营生”,等了半晌都没听到他弟弟撘腔,抬头一看才发觉庭渊正愣愣地盯着外头。

庭意文和伯景郁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便发现一位穿着烟青色锦袍的男子站在不远处,身侧还跟着一个小厮,两人都是眉头紧锁地盯着他们。

这面摊本就临街,他们这桌又在最外头,庭意文一回头便和那两人打了个照面。

“江轻尧。”庭意文一字一顿,声音里隐隐有些愠怒。

江轻尧也没想到他连日往山榴村跑都没能见到庭渊,今日却在这里见着了。

他过来时恰巧撞见庭渊给伯景郁分面,看着自己心心念念的人主动同别人示好,他一向清冷的面容也染上了显而易见的怒气。

一时之间,他心里妒火翻腾,愤怒与不甘险些将他淹没。

——庭渊从未与他这样亲近过,尽管他们已经订亲了。

见庭渊他们看过来,江轻尧还未做反应,他身旁的小厮江福先沉不住气了。

“我们公子几经周转,打听到有位姓许大夫的医术高超,这几日会过来县里坐诊,为了这事儿他日日都过来守着,就想找许大夫问问您的病他能不能治!您倒好,摆着架子不肯见我们公子,倒和旁的汉子在这路边的摊子上亲亲热热地吃起了面!”江福胸脯剧烈地起伏着,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

他话一出口,桌上三人均是面色剧变,摊位上其他食客也纷纷看了过来。

庭渊攥着自己的衣袖,又窘迫又不安,伯景郁站起来挡他前面,面沉如水地盯着江轻尧和江福。

庭意文像只暴怒的公鸡一样,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对着江福呵道:“狗仗人势的东西!你主子还没发话你倒先吠上了?!我弟弟同你们公子早就退亲了,他同谁一起吃面轮得到你们管?”

骂完江福,庭意文又将怒火转向了江轻尧:“姓江的,你当初打着向我讨教功课的名义蓄意接近我弟弟,欺负他年少不知事、单纯好骗,等我们家应下了婚约,你们又翻脸不认人了,我们家为什么要退亲你不清楚?既然已经退了亲,你现在还摆脸色给谁看呢?”

“没有退亲,我和阿渊的婚事我们两个说了算,我娘说的不算数。”虽是同庭意文说话,江轻尧的视线却一直盯着伯景郁。

“你一句轻飘飘地不作数,我弟弟受的委屈便这样算了?!”

争吵的声音太大,又有许多食客没忍住好奇看了过来。

无数窥探的目光落在了庭渊身上,他不自觉地绞着手,低下了头。

感觉到身后之人的不安,伯景郁侧过头扫视一圈,他长得人高马大,气质冷硬,侧脸一道伤疤斜飞入鬓,瞧着有些骇人,被他看到的人,都慌忙移开了视线。

伯景郁拉住庭意文:“不要在这里吵,另找个地方把话说清楚,免得他们以后再来纠缠。”又侧头对着江轻尧冷声道:“你若真的在意他,便不该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让他难堪。”

江轻尧面色一怔,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庭意文心里的怒火还未发作完,有意晾着江轻尧,于是拉着他弟弟和伯景郁说要吃完面再走,让江轻尧在外头等着。

伯景郁低头看向庭渊:“要不要换个地方吃?”

庭渊前头确实被看得有些慌张,但被伯景郁不露声色地维护,又有他哥哥为他出气,他这会儿也勉强镇定下来了。

“不用了,不能浪费粮食。”

三人不紧不慢地吃完面,才出去同江轻尧说话。

江轻尧带着人进了茶楼,让伙计给他们寻了个包间。

这茶楼的包间还算宽敞,但伯景郁身量太高,他进去后,空间立刻就逼仄了几分。

江福前头还有些愤愤的,这会儿离得近了,发现伯景郁不仅比他高壮许多,侧脸还有一道可怖的伤疤,他后知后觉地胆怯了起来,也不敢对着庭渊摆脸子了。

到底是上过战场的人,伯景郁不刻意放缓面色,他周身的气势,便让人不敢造次。

不仅是江福,连江轻尧也对他多了几分忌惮。

庭渊兄弟两和伯景郁都没心思喝茶,江轻尧随意点了一壶茉莉茶,又点了两样点心搁在庭渊面前,庭渊看也没看一眼。

庭意文见江轻尧不错眼地盯着自己弟弟,半晌不说话,便有些不耐烦了:“你还有什么事儿一次说个明白,以后再莫来找我弟弟了。”

“伯大哥,你回来了。”

伯景郁这次回来,同之前有了很大的变化,原先那股子少年稚气,现在是荡然无存了。他面上多了一条伤疤,目光也压迫感十足,庭渊觉得十分陌生,还有些不自在,说话声音都低了几分。

“渊哥儿,快谢谢你伯大哥!他这次回来,寻到了一位擅长治你这病症的大夫,说不定你很快便能恢复健康,变得跟常人一样了!”庭意文面带喜色,激动地对着自家弟弟道。

庭渊吃了一惊,上辈子没发生过这事儿啊!虽然有些疑惑,但回过神后,他还是客客气气地道了谢:“谢谢你,伯大哥。”

他这样客气,伯景郁不自觉地拧了拧眉,目光也幽深了几分。

“这孩子怎么这么冷静,是不是高兴傻了?”卢彩梅笑呵呵地拉着小儿子在她身边坐下。

伯景郁又抬头看了庭渊一眼:“不必客气,能不能将你治好,还得大夫亲自瞧过才知道。”

“你同我弟弟说话这么拘着做什么,许大夫不是说了吗?同渊哥儿一样病症的人,在他手底下还没有治不好的!”庭意文这话一出口,卢彩梅和庭德贤面上的笑容又明显了几分。

听他这话的意思,似乎已经同伯景郁一起去拜访过那位大夫了。

这会儿庭德贤两口子面上也不见意外,估计也是庭意文提前交待过了,

怕他爹娘为了筹钱逞强干活,累垮身子,庭渊没将上一世有一位大夫差点儿将他治好的事儿同他们说。那位大夫医术很好,但诊费也收得十分昂费,庭渊实在不愿再给他爹娘增加负担了,便打算等他卖胭脂攒够了银子,再同他爹娘说。

没想到这一世有了这样的变故,不知道伯景郁找到的这位许大夫,同上一世那位许大夫,是不是一个人?

“伯大哥,不知那位大夫如今人在何处,他的诊费我们家是否能负担得起呢?”尽管一开口就问诊费有些不好意思,庭渊还是将心里的问题问出来了。

被他巴巴地望着,伯景郁似乎有些不自在,他将拳头抵住嘴轻咳一声,才宽慰道:“那位大夫是南渊府城的人,不过这几日就在芜阳县。你不必忧心诊费的问题,我这次回来带了些银子,帮你付诊费应当是够了。”

伯大哥上辈子为他报仇,这辈子又主动提出拿自己从军三年好不容易得来的银子帮他付诊费,庭渊满脸感激地看了伯景郁一样,心里暗暗感叹,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他伯大哥这么好的人?

虽然面冷,但伯大哥还是跟小时候一样。

不过一会儿功夫,庭渊心里的生疏和不自在便淡去了一些。

若是上辈子的庭渊,肯定不好意思接受他的帮助,但这一次,庭渊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点头了:“伯大哥,谢谢你,诊费我会尽快还给你的。”

为了自己那可笑的自尊心让爹娘担心,实在不值得,早些恢复健康,早些改善家里的窘境才是正事儿。

这位大夫也姓许,也是南渊府城人士,还正好这几日在芜阳县,十有八九就是上一世的那位许大夫了。上一世若不是后头被迫停药,他的病应当已经全好了,这位许大夫确实是有能力让自己康复如初的。

梦里尝过健康的滋味后,庭渊便愈发厌烦自己这副不中用的身子了。既然有机会能提前将自己医好,他便想要争取一下,不过这下他欠伯大哥的不知要何时才能还得清了。

伯景郁离开了三年,一回来就主动帮庭渊找大夫,还提出要帮忙垫付药费,不仅是庭渊自己,他爹娘也十分动容。

“家里还有五两银子,明日去县里一并带去,若是够用自然最好,若是不够,那便请景郁帮忙垫付吧!”庭德贤一脸恳切地对着伯景郁拱手道谢:“景郁为我们庭家做的,庭奶这辈子都会记得,你若不嫌弃,以后庭家也是你家。”

卢彩梅也对着伯景郁千恩万谢:“景郁,这次实在是多谢了,以后有啥婶子帮得上的你就说一声,千万别同婶子客气。你那屋子几年没住人了,估计没法儿住了,你就先住在咱家吧,同你意文哥挤一挤,正好在咱家吃饭,也不用来回跑了。过两日你庭奶把地里的活儿忙完了,我们一道儿去帮你收拾屋子。”

庭意文没那么客套,但也正色道:“大恩不言谢,以后但凡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尽管开口。”

看他爹娘哥哥为了他郑重其事地向伯景郁道谢,庭渊不知不觉就红了眼睛,他悄悄低下头拿衣袖拭泪,没发觉伯景郁瞬间的慌乱。

伯景郁偷偷地瞥了边上的小哥儿一眼,见人没再哭了,他才舒了口气,紧握成拳的手也放松了下来。

*

让伯景郁一个爹娘早逝,没什么依靠的年轻人垫钱帮他们儿子治病,庭德贤和卢彩梅心里都有些不好意思,但也确实没有别的办法了。

他们家没什么有钱亲戚,庭二奶那儿若是去借,估计能借到一点儿,但庭意荃和庭德明赚的都是辛苦钱,这些年多次帮忙,对庭渊家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庭德明没什么别的手艺,只会编竹子,农闲的时候他便编些小物件让庭意荃带出去卖,也挣不了多少钱。庭意荃挣得多些,可他每次走商都得推着沉重的板车来回各个村镇,十分辛苦。他一直在攒钱买牛做牛车,至今都没攒够,因为这事儿还耽误了自己的婚事,在这档口,庭德贤哪好意思朝他们家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