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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景郁给他们留出位置和空间,自己则是退到了一旁,坐在椅子上,两只手都在发抖。

他险些就没能救回庭渊。

他很高兴能把庭渊救回来,可庭渊好像并不高兴见到他。

所以庭渊这次出事,是被他气的吗?

伯景郁说不清自己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感受,有救回庭渊得到高兴,有被他失落的眼神戳伤,也有把他气倒的自责,还有些别的连他自己都抓不住看不清的东西。

许院判重新摸了庭渊的脉象,摸到脉象了才算吃下一颗定心丸,“还好,脉象虽然微弱,却不至于完全没有。”

他与庭渊说,“你是不知道殿下风风火火抱着你来我这里时,我完全摸不到你的脉象,殿下有多着急。”

这么一说好像是这么回事,心跳得飞快,感觉体内的热血已经直冲脑门。

此时压制不住自己体内的怒火,真到了中州,面对那些纵横官场数十载早已是滚刀肉的官员,表现得像一个上窜下跳的猴,反倒会落了下风。

庭渊也发现随着这个案子的深入调查,伯景郁越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这是一个非常不好的信号,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容易丧失理智被人牵着鼻子走。

以前表现的少年老成,如今看着倒真像是个少年。

庭渊:“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要上头,平和看待,你面前这些人也不过是暂时还能喘口气,过不了多久都会成为尸体。”

“好,听你的。”

听劝也是真听劝,转眼之间就平复了自己的情绪。

庭渊调节了一下情绪,继续和这些官员对话,“刘家庄管事的张吉对闻人政发现他们偷种农田一事供认不讳,城内刘家粮肆管事的刘宏指认你们收受贿赂,明确指出是以粮票的形式受贿,如今人赃并获,刘宏在认罪书里表明他们出钱你们出力,为他们扫除一切障碍,闻人政一个新来的司户都能发现有人偷田,你们几位司户真就半点没发现?不过是收了好处密而不报,成为刘家在春熙城的保护伞,加上你们家眷亲笔写的认罪书,整个案件的证据已经十分完善,诸位还有什么好说的,你们管我要证据,不知道这些是不是你们所需要的证据……”

“至于你们为什么要害闻人政,科举考试涉及律法,诸位最次也是从几十万人中考出来的进士,律法早已烂熟于心,还需要我给出理由吗?”

贪污受贿结党营私是死罪,他们不想死,那么知道他们秘密的人自然就是该死的那一个。

所有人都低下了头。

证据摆在眼前,无论怎么辩驳,都改变不了事实,剩下的便交给飓风来处理。

伯景郁和庭渊顺着院子往后面花园慢慢走着散步。

身后的小兵跟上来,被伯景郁制止了。

湖边有个小亭子,亭子里有围栏可以坐,湖里养了很多鱼,庭渊往亭子走去。

庭渊也走不动了,现在他也想休息休息,体力几乎到了极限。

两人并肩坐下,伯景郁问庭渊,“我蠢吗?”

庭渊摇头,偏头看他。

出居安城未到两月,伯景郁真的比他初见时变了许多,那时的他说风光月霁也不为过,如今体验了人间烟火,染了一身尘土,少了几分之前的自信。

有点像他当年从警校毕业到警队实习一样,总觉得自己什么都行什么都会,然后在案件里不断地自尊心受挫,不断地被现实打脸,不断被磋磨,棱角一点点被磨平。

一开始面对穷凶极恶的杀人犯也是嫉恶如仇,恨不得邦邦两枪直接将杀人犯了结了,到后来杀人犯在他的眼里也只是杀人犯,不是这个杀人犯就会是那个杀人犯。

小时候很有志向地说:“我要做警察,把世界上所有的坏蛋都抓光。”

长大后再回看,他说:“我要做警察,尽全力不放过任何一个杀人犯。”

因为长大了才知道,杀人犯的数量不是固定的,不会抓一个少一个,不知道哪天在城市的哪个角落,就会有受害人出现,不知道尸块会出现在哪里,不知道凶器会在哪里,也不知道现场会有什么样的证物,指向什么样的地方。

不是不想抓光所有的坏蛋,而是只能尽全力不放过每一个坏蛋。

苏月娘垂眸:“文浩,对不起,我骗了你……”

文浩的心瞬间如死灰。

“我们之间的种种,都是假的?你都是在骗我?”

苏月娘点头。

文浩难以相信,“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庭渊问文浩:“所以是你与苏月娘一起计划杀了丁娇儿,你将财物投在枯井中,苏月娘是知道的?”

到了这一步,文浩的心已经死了,可他还是没有将苏月娘供出来。

苏月娘道:“是我谋划的,他只是执行,是我为了逃离苏家,不想嫁给郑老爷才谋划的,我弟弟知道一切,丁娇儿的尸体就是他藏起来的,财物也是他藏起来的。”

苏小弟连忙否认:“不是我,我不知情,与我无关!”

苏月娘:“那你今夜去了哪里?你可敢告诉大家你的行踪。”

苏小弟一时语塞。

苏母赶紧催促:“你去哪了,你快说啊!”

“你这孩子,是要急死阿娘吗?”

苏小弟说不出自己今夜到底做了什么,而苏月娘只指苏小弟,苏小弟自然就是偷走尸体的头号嫌疑人。

苏月娘的逻辑是完整的,她之所以要被母亲卖给一个六十多的老头,是苏小弟要娶妻,苏小弟有了钱能娶妻,她就不用嫁给老头,于是欺骗文浩,让文浩去欺骗丁娇儿,杀了丁娇儿拿走钱财,苏小弟将丁娇儿的尸体藏起来,拿走钱财,放走苏月娘,文浩做了他们的替死鬼。

这个局里他们姐弟二人是获益者,文浩是替死鬼,而丁娇儿完全就是个倒霉蛋。

庭渊问:“既然你说是你与苏小弟商量了后面的事情,是苏小弟将尸体藏了起来,那么他把尸体藏到哪里去了?”

月娘道:“就在外面的农神鼎里。”

!!!

所有人皆是满目震惊。

这还真是一个谁都想不到的地方。

这里的人都信农神,把尸体扔在农神鼎里,没人敢去鼎里查看,尸体被发现也要等到明天。

往鼎里添谷物是隔天上午的事情,而城门天亮就开了,等到大家发现尸体时,苏月娘已经离开了。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很完美的计谋。

若非伯景郁与惊风听到声音出门查看去衙门报案,苏月娘和文浩确实有机会顺利逃脱,即便有人看到是文浩杀的人,杀人凶手都在这里了,再往后查文浩能帮他们拖住时间,也没那么快查到苏月娘身上,足够苏月娘明日一早出城脱离苦海。

一切都毁在了庭渊和伯景郁他们手里。

撇开他们来看,这个计谋很完善。

“祖上应该在某一个小部落里有很高的地位,西州区分家族等级就看蛇有多少,九条蛇一般都是部落联盟正统,至少是统领级别的地位,六头蛇是大部落的首领,地位仅次于联盟正统的嫡系家族。三头蛇是小部落里的重要家族之一,每一个大部落由有无数个小部落组成,大部落的图腾就是将所有小部落的图腾汇集起来然后组成新的图腾,判断对方家族地位在西州算什么层级就看他的图腾上面有多少个小图腾就知道了。”

庭渊大概明白了这个等级划分:“那你们算是小部落的小家族?”

三爷点头:“我们杨家放在西州就是小的不能再小的家族,完全不入流。”

庭渊:“没想到这杨管事的家族在西州还有一定的地位。”

三爷道:“现在西州的部落很少,只有南部原始森林里还有一些部落,大部分都解散部落改成了村落,图腾现在在西州只能算是一张身份令牌,已经不具备早年在西州的影响力了。类似于中州京州的一些大家族,每个家族都有自己的令牌,即便是族中旁支,摆出自己的身份令牌,也能受到尊重,从前在西州亮出自家图腾,也是一样的效果,随着民化后,天灾人祸,西州不少人离开家乡,图腾影响力逐渐变小,到现在图腾也算不上什么了。”

他这么一解释,伯景郁和庭渊就懂了。

推行民化就是为了削弱部落对于西州的掌控,随着一百多年的统一,历经七八代人,如今这些图腾在西州已经不具备号召力,并不如官府官员的令牌好使。

哥舒琎尧出身哥舒士族,与帝王一族交流密切,庭渊见识过哥舒这个名号有多好用,面对县级的官员,只要伯景郁掏出哥舒家的令牌,这些官员对他说话都会变温和。

朝廷虽不准拉帮结派结党营私,可一个家族壮大是无可阻挡的。

大家族都会想尽办法让自己的后代接受到更好的教育,族人在朝中为官人数越多,声名就越显赫,明面上或许不会出现很过分的行为,私底下还是会尽可能地行便利。

大家族的女儿都是用来联姻的,婚姻不由自己做主,不准结党营私但没说不准联姻,因此京中士族非常多,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关系网。

对于这种士族,也不能出手打压,便只能将他们召入京城,放在眼皮子底下。

伯景郁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敏感,对西州的一切都很在意,他将其中一个信封收了起来。

庭渊注意到他这一行为,虽有疑惑,并未挑明,打算私下再问。

除了这些信件和海螺,杨成忠的房中就没有其他可疑的东西。

县衙的衙役将案件相关的人都捆好了,县令寻来请示伯景郁。

“大人,是否返程?”

伯景郁看向庭渊,庭渊点了个头。

县令退了出去:“下官在庄外等候。”

三爷听县令在伯景郁面前自称下官,更是肯定了自己之前对二人身份的猜测。

对二人更为恭敬,客客气气地将二人送出庄子。

伯景郁扶着庭渊上了马车。

出来溜达这么久,庭渊早就饿了,天色将黑,等他们回到县城,估计都宵禁了。

好在出门前伯景郁让侍卫买了食盒,食盒里还有些点心。

伯景郁将水递给他,“慢点吃,当心噎着。”

庭院接过水袋,吃了块糕点后,饥饿感才消失,他将糕点递给伯景郁,“你也吃点吧。”

伯景郁往后退了一些,“我不吃糕点。”

庭渊这才想起来,伯景郁之前就与他说过,自己不吃糕点。

他问:“为什么?”

伯景郁道:“小时候院子里养了很多金鱼,照顾我起居的嬷嬷端来厨房准备的糕点,我一时兴起将用糕点喂鱼,几息过后鱼就全都死了。”

“有人在你吃的糕点里下毒?”

伯景郁点头:“是,西州叛军不断潜入京城刺杀我父亲,当时我堂兄已经病入膏肓,朝堂上就靠着父王和舅父在撑着,我父亲更是住在宫内,他们没机会刺杀我父亲,便把主意打到我的身上,若我死了,我父亲肯定要出宫,这样他们就有机会在父亲回府的路上刺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