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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嚎声戛然而止,人被士兵堵住嘴带走。船下其他人没有谁再有半句话,安静得连声咳嗽都没有。

几人踏上甲板,封琛却停下了步,看着林奋背影唤了声:“林少将。”

林奋转回头看着他:“怎么?”

封琛舔了下干涩的唇皮,终于问出了这个他一路都在想的问题:“林少将,我想问一下,如果他在船上真的变成了丧尸,你会怎么办?”

他问完这句后,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林奋。

林奋这次没有果断回答,他皱起了眉,像是封琛的问题将他给难住了。

封琛也没有催他,就静静地等着,如同在等待一个宣判结果。

时间过去了足足一分钟,林奋才看向他,虽然什么也没说,但那目光里的沉重已经让封琛获知了答案。

他扯起嘴角笑了笑,那笑容却只叫在场的人感到心酸。

“我还是带着颜布布留下吧,我们就不上船了。”封琛揭开颜布布脸上的毯子角,目光柔和地看着他,“我知道他可能会坚持撑到中心城,却也有可能在路上就彻底变成了丧尸。船上这么多人,他如果真变成了丧尸,那也只能杀掉。我不会拿他去冒险,我们就留在海云城,这样哪怕他变成了丧尸,我也会守着他,不会让他被杀掉。”

几丝雨点落在颜布布泛着青的脸上,封琛伸出手指,将那点水渍小心翼翼地抹去。

“不上船?那怎么行!”于苑着急地道:“你知道你在胡说什么吗?低温马上就要来了,你们两个小孩子留下来怎么办?”

封琛抬头看向于苑,郑重地道:“别担心,我会有办法的。”

“你有什么办法?你能有什么办法?”于苑伸手就要去抱颜布布,“别管林奋,就算小卷毛变成了丧尸,我也不会让人杀掉他的,我用绳子捆着他,一路捆到中心城。”

封琛没有松手,语气却变得轻松起来:“于上校,谢谢。其实我们都知道,中心城根本没有办法治疗他吧。密码盒还在我这里,路上行程十几天,拿到密码盒进行研究又不知道要多久,他如果要变成丧尸,根本等不到那一天。何况中心城也不可能容下一只小丧尸,我们还是留下更好。”

于苑的手顿住了。

封琛说得没错,中心城绝对不可能容许一只丧尸进城的。

颜布布如果去了,只会有一种结果。

甲板上的人都陷入了沉默,林奋慢慢走前来,俯身仔细看着颜布布的脸,低声问:“他叫颜布布?”

“对。”封琛道。

“还是烦人精好听。”林奋不赞同地摇摇头。

封琛微笑了下:“我觉得都还不错。”

“那你呢?封琛?”林奋挑眉问。

封琛点了点头:“对,我叫封琛。”

林奋伸出手指,轻轻弹了下颜布布额头,又凑到他耳边低声道:“烦人精,我只吃生病的小孩,所以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

于苑突然就背过身,抬手捂住了脸。

林奋直起身,看着封琛认真地说:“就算极寒天气到来,我相信以你的能力和坚韧,一定也能平安度过。我将这船上的人送回中心城,就会派人来接你们。”

封琛想了想,摇头道:“如果颜布布好了,以后我会带着他去中心城。如果我们没去的话……你也不用来接。”

林奋沉思两秒,伸手揉了下封琛的头:“行,那我和于苑会一直等着你们。”

于苑双眼睛发红地走了过来,拿出一个小笔记本递给封琛。

“这里面有物资点的开锁密码,够你和小卷毛吃喝不愁。洪水退得很快,估计再过上两天,你不用潜水就能进去。物资点里还有一间小仓库,里面放着抗压潜水服之类的军需物资,开锁密码也写在里面的。对了,海云塔里面还有溧石控温设备,可以一直保证塔内温度,你们住在里面都行。海云山上的变异种差不多都被杀光了,不过也要注意那些零星的……”

封琛接过笔记本放进布袋,但手却迟迟没有从布袋里取出来。他取出两个密码盒,在光线下辨认,再放回去了一个。

真的密码盒上面有道细小的划痕,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留下的,要很注意才能发现。

颜布布一眼就能将两个密码盒分辨出来,他要仔细看才知道。

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个银白色的小盒子上,特殊金属的外壳略带磨砂感,雨滴在壳面汇成晶亮的水珠,往下滚动着。

“这就是我父亲留在家里的密码盒,现在交给你了。”封琛将盒子递了出去。

林奋没有伸手接盒子,只目光深沉地看着他:“我本来想过你会主动给我,但那是在去往中心城的路上。”

封琛明白林奋的意思。

在确保他和颜布布安全的情况下,他会交出密码盒。不管是东联军还是西联军,只要能研究出对抗病毒的方法就行。

可他和颜布布两人却上不了船,在遭遇过抛弃和伤害后,还要单独留在这个被洪水淹没的城市,面对即将到来的极寒。

他完全可以不交出密码盒的。

“我父亲一直告诉我,我以后会是一名军人,我的使命就是守护埃哈特合众国和这个国家的人。”封琛目光扫过船外的人,从那一张张脸上划过,“但我不想听父亲的话,我不想救这些人,一点都不想救……”

封琛眼里闪烁着水光:“可这世上肯定还有很多的吴叔和颜布布。我不想他们死,不想他们跳崖或是变成丧尸……我想要他们好好活着,好好活下去,不管多难都要活下去。”

他拿着密码盒的手一直在抖,指节都用力得发白:“为了他们,我才把密码盒交给了你。”

林奋神情动容,他伸手接过盒子,有些艰难地道:“成人的世界就是这样,他们并不是想伤害你,只是在某些时刻,会做出更符合自身利益或者更多利益的选择。其中也包括我。”

“可能吧,我有一些理解,但是我也不想理解。”封琛道。

雨哗哗下着,在甲板上砸起了点点水花。

林奋静静地看着他,突然道:“把我送你的那把无虞给我看看。”

封琛一怔,却还是依言掏出匕首递给了他。

林奋拔出匕首,刀光森寒。

他指着刀把上的一个小疤:“这是我爷爷小时候和山猪搏斗的时候留下的。”又指着刀鞘上的一块破皮处:“我父亲小时候从山上摔下去,这把匕首挂在树枝上,保住了他的命。”最后将刀鞘对着光线让封琛瞧:“看见这里面的字符了吗?是我当年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刻在里面的。”

林奋将匕首插回刀鞘,替封琛别在他的腰后,却没有立即站直身,保持这个姿势在他耳旁低语了一句:“我是想拿到密码盒,但有些东西却和密码盒无关。”

封琛埋下的脸上滑下了一滴泪,砸在脚下的雨水中。

他又迅速抬起头,深深吸了口气:“好了,我们走了,现在天还早,我要去找落脚的地方。”

林奋将他和颜布布都搂了搂,素来冷硬的脸上也出现了波动:“你们一定要平安。”

封琛点点头道:“我们会的。”

于苑又前来将两人紧紧抱住,语气带上了几分哽咽:“我俩会等着在中心城见到你们的那天。”

封琛哑声应道:“好。”

封琛转过身,大踏步下了旋梯,跳上一艘无人的气垫船。

原来还在喧嚣叫嚷的人群,在看见他这一动作后都闭上了嘴,只沉默地注视着。

封琛将颜布布放在船里,划动双浆向着海云城的方向而去,身后传来几道陌生的声音:“是我们这些大人欠你们的,对不住了,孩子!”

少年单薄的背脊挺得笔直,似乎任何风雨都无法让他弯折。黑色的厚外套被风鼓动,像是一张撑开的帆。

气垫船渐渐消失在众人的视野范围外,化作了一团小黑点,但这过程里,少年没有再回头过一次。

封琛一直划动着双浆,直到听到远方传来一声长长的轮船鸣笛,眼泪才喷涌而出。

他恣意地放声大哭,嘶哑着嗓音吼叫,让泪水和雨丝糊了眼睛,再一起流进嘴。

他撕掉内敛稳重,喜怒不显于色的外壳,将那名十三岁少年的惶恐和脆弱,都化在这场滂沱的大雨和泪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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