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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水潇换了只手拿刀,刀刃依然不离况美盈喉口,右手径直探上发髻。

江炼循向看去。

白水潇应该是苗族,梳的苗女发髻,一般人提起这个,总会想起满头沉甸甸光彩银饰,其实那是逢大节大会,苗女日常并不盛装,那样也不方便劳作。

普通苗族姑娘,都是把长发上梳,在头顶处绑成发髻,这发髻很大,所以有时为防散乱,还会缠上黑巾,然后正面插一朵花,代表太阳,背面插梳,代表月亮,有那爱漂亮的,也会在发髻上另加些灿灿点缀,总之怎么好看怎么来。

白水潇将手指探向插花之后、缠巾之内,取出一根寸长的小圆枝来挟在指间,又斜乜了眼看江炼,问他:“有火吗?”

难不成是烟?

江炼曾经听干爷说过,在云南一带,有一种木头可以当烟抽——当地人把它砍劈成烟一样的细长条,点火叼上,既可过烟瘾,又没有尼古丁之类的有害成分,只是没想到湘西也有,白水潇可真惬意,这当口还惦记着抽烟,这藏烟的方式还颇有点……性感。

他摇头:“我不抽烟。”

白水潇将那根圆枝拈给孟千姿看:“我就是烧的这个,点着了扔进走廊,过一会儿,你的人就倒了。可惜量太少了,空间太大,效果大打折扣。”

孟千姿皮笑肉不笑:“车里空间小,够你施展。”

白水潇也笑:“正开车呢,再说了,也没火。”

说到这儿,她瞥了眼车窗外,说了句:“停车。”

韦彪急踩刹车。

车声一歇,四周就静得有些可怕,山上崖下,都如大团的黑墨未晕,曲曲绕绕的山路反被淡白月光衬得明晃晃的。

江炼看向窗外:停车的位置非常蹊跷,恰在盘山道的拐弯处,属于危险停车地带,山里基建没跟上,崖边没护栏,只象征性的打了一两根木桩——停这儿,万一前后来车,非撞上不可,而一旦摔下去,这么高的悬崖,除了死也就不作其它想法了。

白水潇将圆枝咬进齿间,如同咬了半支香烟,一手掰住况美盈的下巴往上一抬,刀口又贴住了凸起的喉管,可怜况美盈喉间只逸出模糊的破音,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韦彪又急又怒:“你干什么!”

白水潇就那么咬着圆枝说话,吐字有些含糊:“不干什么,就是防你们捣乱。”

又冲着孟千姿笑:“我也是帮人办事的,约好了在这儿交人,不想临门一脚,还出什么乱子。”

果然,背后还有人。

在见到正主儿之前,孟千姿也不想生什么枝节,她笑了笑,反坐得更安稳了:“出张儿的是什么路数,能不能透个风?待会见面,我也好有个准备。”

出张儿亦即出钱,代指主谋,近百十年来,钞票取代金银黄白,不再论锭称两,钞票以“张”计,道上也就亲昵地称其为“张儿”,孟千姿开讲行话,一来顺口,二来也是好奇白水潇的来头,想探探她的底。

白水潇好像并不知道什么张儿片儿,但这不构成理解障碍,她盯着孟千姿看了半天,像是掂量这事的可行性,末了居然爽快地点了点头:“也行。”

说着便向孟千姿弯下腰去,而孟千姿也自然而然,坐直身子、仰起了脸。

就在这个时候,江炼注意到,白水潇的目光中生出微妙的波动来。

他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但这个念头尚未明晰就已经来不及了:白水潇嘴唇一抿,紧接着,含着的那枚圆枝中喷出一蓬白色的粉末。

江炼心知不妙,立即闭气,那粉末其实不是喷向他的,即便如此,因为坐得近,还是被沾带到了少许,只觉一阵头晕目眩,不过他还算好的,孟千姿可是被正喷了个满头满脸,别说闭气,连闭眼都迟了,江炼只听到她不住地咳嗽。

她接下来怎么样了,江炼也实在顾不上了——车门被粗暴地踹开,白水潇倒拖着况美盈下了车,看那方向,居然是一路往崖边去的。

江炼后背发寒,迅速追奔下车,韦彪也从另一侧急绕了过来,但白水潇站的位置距离崖边太近,两人都不敢轻举妄动,况美盈则吓得连声都没了,只身子不住发抖。

白水潇向着两人一笑,半边身子都似乎浸入崖下的暗黑之中:“看你们够不够快了。”

话音未落,笑意顿收,她臂力不小,竟将况美盈整个身子横拽了起来,用力向着崖外抛去。

江炼只觉得颅脑深处轰然作响,妈的,这女人真是个疯子!

事态危急,容不得片刻迟疑,几乎在况美盈身子飞出去的同时,江炼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奔至崖边,脚下重重一蹬,借力向着况美盈坠落之处直扑下去,同时大吼:“抓住我!”

也是运气,多亏了况美盈身子单薄,穿的睡裙和外套又兜风,尤其外套,经这一路折腾,本就半脱半掉,这一抛一落,居然离了身,被风鼓得悬飘,江炼虽然没能后发先至,但也及时揽住了况美盈的腰,半空中一个翻转,恰看到韦彪一声大吼,两手抱住木桩,整个身子向着崖外荡了过来,这是以身作绳,供他抓取。

江炼觑他脚的位置,直觉是抓不到了,心里陡得一沉,忽然又看到那件外套,想也不想,一把攥住,向着韦彪的脚踝抛绕过去,衣服在韦彪脚踝上打了个绕,到底不是绳扣,旋又脱落,但江炼借着这绕拽之力,身子猛然上耸,手臂长探,终于死死抓住了韦彪的脚踝。

三个人,一个挂一个,串葫芦样,就这么颤巍巍悬在了崖下。

这一连串落揽绕抓,看似复杂,其实只电光石火间,每个时机都转瞬即逝:假若没抓住况美盈、或者韦彪的个子不是那么高大,又或者没有那件外套,后果都不堪设想。

江炼此时才觉得后怕,脊背上汗出如雨,让崖上的风一吹,又凉飕飕的,只觉肢体僵硬,不管是揽住况美盈的那条胳膊,还是抓住韦彪脚踝的手,都再也动弹不得了,而况美盈声息全无、头颅软垂,显然是又吓晕过去了。

崖上传来面包车发动的声响。

这声响一下子把江炼拉回现实之中:白水潇没有说谎,她要的只是孟千姿,崖上这一出,只是聪明地把他们这些累赘给扔掉而已,死活都无所谓。

江炼仰起头,想催韦彪赶紧把两人给拉上去。

其实哪用他催,韦彪记挂况美盈安危,只恨不能多生几条胳膊下来拉,他抱着木桩借力,把上半身硬拽上崖面,又拿手抠扒住地面,寸寸内挪,这一身蛮牛般的气力还真不是盖的,脚上挂了两个人,居然也没耽搁,及至大半个身子妥了,立马翻身坐定,如同坐庄,闷哼间一个用力,把江炼连带着况美盈都拉了上来。

江炼甫一挨地,立刻放下况美盈起身,极目四望,几番眺看,终于看到小面包车的车灯,如同微弱萤火,在下方的浓荫密树间隐现。

他只撂了句“你看着美盈”,人已经疾奔了出去。

韦彪正查看况美盈伤势,忽听到这句,气得暴跳:“自己人都这样了,你还管别人干什么!”

抬头看时,江炼直如追风逐电,几个起落,人影就已经看不见了。

【第二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