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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眉花眼笑的:“好巧啊,我也是哎,这里外都是山鬼,他们是一家人,我一个外来的,怪不自在的……我叫神棍,你呢?”

也是山鬼的客人?

江炼略一思忖,立刻明白了:难怪他觉得这几顶帐篷的位置有点偏,原来是供“外客”住的,看来山鬼把内外亲疏理得很分明。

他疏离但不失礼貌地回了句:“江炼。”

“哦,江炼啊。”

神棍非常自来熟地又爬进来些,先前只是头部入侵,现在大半个身子都进驻了:“你很有生活档次啊……”

是吗?一身狼狈,都能看出生活档次来?想必是气质胜人一筹,江炼差点就露出自矜的笑了。

“……我刚在帐篷里听到,你吃药都要纯天然的……”

江炼险些没捧住碗。

神棍啧啧赞叹:“我见过吃东西挑三拣四的,什么食材要有机的、不施化肥的、得是山泉水浇着长的,从来没听说过吃药都要纯天然的,我当时就觉得,得跟这个人认识一下,真是很独特!”

要不是神棍一脸诚挚,江炼几乎要以为这人是专来反讽他的,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话,只好示意了一下自己还在吃饭,随口说了句:“他们这,备得还挺齐全,什么菜都有,一般户外,只能吃干粮。”

“那是!”神棍好像不知道什么叫暗示,蹭蹭蹭爬进来了,一盘腿坐下,拉开了上炕聊天的热络架势:“他们做得可到位了,崖底下,就那下头……”

他拿手往下指:“有个一号大本营,车子都在那,随时输送鸡鸭鱼肉新鲜蔬菜,你在上头住再久,都不愁没热饭吃,还有还有……”

他伸手出去,把帐篷边上的黑色垃圾袋拨弄得哗哗响:“你看见这个垃圾袋了吗,特别厚实,满了就扎口送下去,非常环保……他们身上都带甩棍,还有刀,我先还以为是对付野兽的,问了才知道,人家是山鬼,不伤兽。这些理念,我都很是欣赏,你知道吗……”

他凑近江炼,神秘兮兮:“我有点想加入山鬼。”

人家山鬼,不实行招聘制吧?

江炼回答:“……祝你成功。”

他看出来了,想通过言语暗示让这人走是不大可能的,说得太白又得罪人,毕竟人家才是货真价实的山鬼“客人”,不像他,名不正言不顺的。

随便吧,他聊随他聊,自己安心吃饭就是。

江炼只当他不存在。

神棍却认真思谋起这事来:加入山鬼,那可真是获益无穷,听说他们在大的山头都有分支,管吃管住还提供装备,有这样的支撑和后盾,他的探索研究工作,何愁不能一日千里!

就是吧,那个孟千姿,他有点不太欣赏:初见时,她戴了个眼罩,跟他说左眼里有两个眼珠子,今天上崖时,他看得真真的,明明就一个!

……

边上这人时喜时闷,江炼浑不在意,三下五除二光了盘,又敲敲盘边,提醒神棍让道,自己得把餐盘给人送回去。

神棍这才反应过来,手脚并用地给他腾地方,又问他:“那你……来这儿干嘛啊?”

江炼说:“办点事。”

他轻描淡写把球踢回去:“你呢?”

神棍居然接得很实在:“我啊,我来找个箱子。”

江炼一怔,过了会,放下托盘,又坐回了原位。

原来,这就是孟千姿口中那个也要找箱子的人。

“你要找什么箱子?”

神棍完全不设防,除了冼琼花吩咐过的有关山胆的事不能外道,其它部分几乎和盘托出,当然了,他这点事,设防也没意义,反正说了跟没说一样。

但江炼却不能不多问两句:同至湘西,又同要找箱子,告诉他只是巧合,他还真不信。

“你只知道箱子的大致大小?”

“对,对,”神棍又比划了一通,“差不多这么高、这么宽……”

“还知道它是被人偷走的?”

“是啊。”

“为什么你会觉得它是被人偷走的呢?”

神棍被问住了,半天才回答:“就是……一种感觉啊。”

江炼摇头:“是你梦里的感觉,延伸到了现实中。但即便是在梦里,感觉也不会无缘无故产生,总得依托于一定的情境,你当时,一定是看到了什么,只不过醒来之后就忘了,只把这感觉记住了。”

说得很有道理,神棍皱起了眉。

这些日子,他频繁做梦,梦里,自己辗转于不同的地方寻找箱子,或是西北的大沙漠,或是秦岭山间的凤子岭,又或是曾英勇持刀剁死蛊虫的山洞……

大概那些场景都曾是他亲身所历、勾连着他早年间的故事,使得他的注意力只盯在了那些场景上,自己都没仔细想过:为什么他会觉得,那只箱子是被人偷走的呢?

而听过他讲起这事的人:朋友们早习惯了他的神一出鬼一出,听他说话如风过耳;陌生人又觉得他是脑子少根筋,当他不正常,疯言疯语,一笑置之。

从来没有人真的去反复琢磨他的话,然后提出疑问——

为什么你会觉得,那个箱子是被人偷走的呢?

总得有个由头吧。

他睁着眼,半张着嘴,眼神渐渐涣散,偶尔眉头会抽动,似是要努力回想什么。

他真的是自冼琼花口中听到“山胆”这两个字之后,才开始做关于寻找箱子的梦的,第一晚的梦,应该至关重要。

那一晚,他干什么了?

——白天,他盯梢了冼琼花,但很快被发觉,还被粗暴扭胳膊踹腿,吃了点皮肉苦头;

——冼琼花在他的文化衫上写字,跟他说“我们姿姐儿,是个厉害的”;

——他高高兴兴把那件文化衫折好了放在床头,被子拉至胸口,又揿灭了灯……

然后好像,很快就做梦了……

江炼没有说话,他知道人在极专注地回忆某事时,需要相对安静和封闭的环境,他甚至还动作极轻缓地放下了门帘。

多层布隔音也是好的。

神棍嘴唇嗫嚅着,眼神依然飘忽,仿佛眸底投入的影像,并不是江炼。

他低声喃喃:“很大的火堆,火焰很高很高,其实不是一个箱子,很多,堆在一起,看不清,只能看到箱子的轮廓,都是这么长,这么宽,很多。”

江炼心跳得厉害,他屏住呼吸:没错,况家逃难时,带了很多箱子,用他干爷的话说,三四十个不止。

“还有人影,也看不清,就知道有人,也挺多的……有站在火堆边的,也有站在箱子堆边的。”

是那群土匪吗?江炼心中一凛:他们抢走了财物之后,把没用的箱子都给烧了?那……那张药方呢?土匪会不会觉得没有价值,一并丢弃烧毁了?

他想追问,又强自忍住,神棍现在这近乎梦游的状态,是不好去干扰的。

神棍蓦地瞪大眼睛:“哇,好大的鸟!不是不是,是火光投了一只鸟的影子在山壁上,好大啊,几丈高,还在动。”

江炼耐住性子:光的照射确实可能成倍放大物体的影子,这也是投影仪的成像原理,可能在土匪烧毁况家箱笼的现场,混进了一只鸟吧。

然而神棍跟这只鸟耗上了。

“又不像鸟,脑袋有点像鸡,不不不,脑袋上好像还长了东西,有点像翎,像解放,也不……比我们解放漂亮多了。”

江炼如堕五里雾中。

我们解放……不是在1949年吗?为什么一只鸟脑袋上长的东西,会比中国解放还漂亮?这根本不是可拿来类比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