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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上这点伤, 江炼觉得没太必要, 而且,待会不管是攀上还是爬下, 总还是要用到手的,包成个熊掌似的, 反而不方便。

他把手递了过去。

趁着孟千姿给江炼包扎, 神棍赶紧把自己发现段文希的留书这一节给说了,末了把酒葫芦递给孟千姿。

孟千姿倒不稀罕那酒葫芦, 她擎在手里晃了晃, 又递还给他:“既然是你发现的,那就是太婆请你喝的,你留着吧。”

不过,那几列字,她倒是远近左右地看了好久,她没见过这位段太婆, 但从小听高荆鸿讲过许多关于段文希的事, 对她的学识、为人、胆略还有洒脱的做派都很是心向往之。

江炼低声说了句:“好潇洒的婆婆。”

这话虽是夸段文希的,但听在耳中, 比夸自己都还要中听,有种家里出了了不起的人物,一家人都跟着沾光的成就感。

她纠正江炼:“我段太婆下这崖的时候,应该才只三十多岁, 那时候还不是婆婆呢。”

一时没忍住,把段文希的生平简略说了一遍, 如何在1925年就出洋读书,如何因情感遭受重创心灰意冷,周游世界三年不归。

“我段太婆回国之后,依然辗转各地,可能是想借异地风物遣送心中郁结,加上她又对各种玄异怪事特别有兴趣,也就借机一一寻访……”

神棍脑子里嗡嗡的,激动得手都抖了:“玄异怪事?”

孟千姿瞥了他一眼:“是啊,而且段太婆是个学术派,从不人云亦云,坚持眼见为实,一般都是实地查访,亲自涉险,还总是尝试着用她学到的理论去解释那些匪夷所思的事儿。”

“她有写日记的习惯,随身总带一台照相机,深入常人到不了的偏远秘境,拍过云南山地猎头族的人头桩,也拍过自称是后羿子孙、擅使红弓白箭的革家人……都是很珍贵的资料。”

神棍嘴唇嗫嚅着:“我……我也是啊……”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征途”前无古人、独一无二,注定天涯孤旅,怎么八十多年前,就有人这么做了吗?还是个高知女性……

留洋?他想都不敢想,他连出国都还没出过!

孟千姿说:“我知道啊,你现在明白,为什么我七妈冼琼花听了你的经历,非但不为难你,还让我也尽量给你行方便了吧。”

无非是触景生情,把追思家族先人的那份心,分出了点来便利后来者而已。

神棍不住点头,他紧攥那个酒葫芦:“那,那段小姐,也是一个人,到处寻访吗?”

孟千姿回答:“那怎么可能,那个年代,交通不便,我段太婆怎么说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姐,那么多行李,让她一个人手提肩扛吗?”

段文希出行时,习惯雇个身强力壮的脚夫、找个通晓当地土语的向导,再带个助手。

那年头,山鬼还不流行像孟千姿这样、身边配个长期专用助理,段文希一般会雇个识文断字、民俗考察方向的男学生,一来师出有名,以“民俗”为由头,方便雇人,行事也便利;二来她探访奇闻异见时,需要有人在边上做笔头记述,而且男性相对而言,更吃得起这种穿山翻岭之苦,需要做体力活时,又能充作劳力。

只是好的助手难找,很少人能经得住她这样忽南忽北的大切换,所以没法固定,只能临时去聘,而且,常会带来一些麻烦,段文希有时发牢骚,说是还不如自己一个人行事来得方便。

神棍奇道:“怎么会给她招麻烦呢?”

孟千姿说:“你想啊,一般接受这种聘用的男学生,年纪都不大,血气方刚的,为异族风情所吸引,很容易对当地姑娘动心,那些少数民族姑娘呢,又天生热情奔放……”

反正,男女情-事,从来就是这么情不知所起,一眼万年,总不能阻止人家男欢女爱吧,但这种邂逅欢好,往往演变成始乱终弃:那个年代,符合她的要求,能读书识字、又去研究民俗这种冷门学科的男学生,家世往往都不错,哪会真的去娶一个一辈子都没出过深山、字都不认识的夷女呢?

他们认为是自由恋爱,来去都该不受束缚,人家姑娘可是奔着过日子去的,于是颇遭遇了一两次鸡飞狗跳,譬如族人追打到住处,又譬如出发时凿船砸车不让走。

最严重的那次,出了人命。

段文希是事后很久才听说的。

只记得那是个瘦瘦高高、斯文白净的男学生,跟她去的苗寨,拜访黑苗蛊王,段文希一再提醒他要和苗女保持距离,他羞赧地笑,不住点头。

段文希还以为他听进去了,离开苗寨时,一切都很顺畅,她给他结清了工钱,在省城昆明分开。

谁知道,他还是招惹了黑苗女人,被落了蛊,苗女的蛊,很少会短时间内发作,一般都给情郎一个宽限的时间,比如一年内回来迎娶、自会帮你解蛊。

那男学生大概是负心背誓,没有回去践约,落了个肠穿肚烂的下场,死得极其痛苦。

事情传到段文希那儿,她长叹了一口气,没有说什么,只是那以后,再也没用过这种助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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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棍很想再听些关于段文希的事,多多益善,然而孟千姿可没空陪他忆旧,她很快就做出了继续往下的决定。

她本来就是下来办事的,虽然遭受了点挫折,但没大的损伤,自然要接着继续。

至于这两人嘛……

她让他们自己选。

“你们可以待在这山台上,等着山鬼来救,劲松今天是很难安排人下崖了,谁的命都宝贵,他不能不考虑整体伤亡,没人‘避山兽’的话,垂下绳子遭遇飞狐的风险太高——他会向外求助,我五妈仇碧影在湖北,七妈冼琼花在云南,这两个是可能最快赶过来的,但最快也得明天了。”

“好处呢是安稳,不费事,静待救援就可以,坏处呢,是万一出现什么凶禽猛兽,你们自己对付吧,还有那条巨蛇,它认得我,但能不能认得你们,就不好说了。”

她从背包里抓出四根能量棒:“选择留在这山台上的,领粮吧。”

没人伸手去领,江炼苦笑:“你这选项……有意义吗,你看我们的长相,像不怕蛇的吗?”

孟千姿说:“有意义啊,别急把这个选项给否了,听完再说,一切都摆上明面,公平。”

第二个选择就是跟着她继续往下了。

“我们的静力绳只是上半截烧断,下半截都还在,三根拼一拼,下崖不成问题,好处呢是安全,跟着我,不用担心任何动物,管它二十斤的老鼠还是两吨重的蛇。坏处呢……”

她在这儿顿了一下,伸手指向目光穿透不了的黑暗:“那个下面,有我们山鬼的秘密,按照规矩,外人是不可以知道的,也不可以带你们去,除非,你们入山鬼。”

入山鬼,这是……加入山鬼的意思吗?

神棍喜出望外,这还有不愿意的吗,怎么能说是坏处呢:“我可以啊。”

江炼没应声,顿了会才问:“有什么条件?”

自老嘎口中,他知道她们非但不缺钱,还会给山户发薪,各分支遍布山地,能人辈出,守望相助——换句话说,像个顶级的会员俱乐部,一卡在手,享遍福利。

举个简单的例子,只是给杀人嫌犯做个模拟画像,都有专家级人物远程指导、调用专业的人像组合系统和仪器从旁佐助。

谁不想加入呢,又哪那么容易加入呢。

他始终相信,这世上没有平白无故的好事,个中自有出价,更何况,孟千姿口中,是把它当“坏处”来说的。

孟千姿斟酌了一下:“山鬼呢,很喜欢交朋友,尤其是交身有所长的朋友,我们有个说法:如果这世上所有厉害的人物,都是山鬼的朋友,那山鬼就不会有厉害的对手了。”

神棍猛点头,觉得自己和山鬼真是认知高度一致:这就如同唐太宗的名言“天下英雄入吾彀中”,把有能耐的人都招揽在侧,足可高枕无忧;还像某些高尖行业的大公司招聘,明明用不到这人,还愿意花大价钱养着,因为把这人放到对手那儿,反会对自己造成威胁。

“你们两个,都够得上我们去结交,但朋友只是朋友,可以请来吃饭、聊天,讲讲山肠、避山兽,可涉及到重要的机密,就一句也不能再提了——比如我为什么要下这个崖,崖下有着怎样的秘密,白水潇又为什么起初不杀我、现在追着要杀我。”

江炼的喉结轻滚了一下,他确实对这些都很好奇。

“想从好朋友变成山鬼同僚,那就复杂了,涉及到好多程序,而且,即便成了山鬼,也未必有那个资格接触机密——不过,我毕竟身份特殊,山鬼王座,手中可以有三个名额,又叫三重莲瓣。”

神棍约略明白:这大概就跟选秀似的,其它人要层层筛选、级级淘汰,但孟千姿手里有三张直通车晋级卡。

就是有点想不通……

他忍不住问了句:“为什么叫三重莲瓣呢?”

孟千姿三言两语给他解了惑。

原来,山鬼的总舵山桂斋,历来位于黄山脚下,而黄山的最高峰是莲花峰,远远望去,群峰簇拥,如新莲绽放,也不知道是哪一任的当家人望峰而悟,觉得最高峰孤峰耸峙,难免寂寥,理当有莲瓣拱卫。

所以开了三重莲瓣之例,坐山鬼王座的人,可以自己选三个人作为心腹,这三个人,可以是山鬼,也可以不是,只要被挑中就可以。

孟千姿的三重莲瓣,有一重已经给了孟劲松,如今恰剩了两个。

江炼笑了笑:“绕了这么久,你还是没说,有什么条件。”

孟千姿说:“条件么,其实也简单,跟古代的死士差不多,无条件听你号令,必要的时候为你去死。”

江炼长吁一口气。

怪不得她先前要强调“听完再说”,她给的这两个选项,哪一个都不好选。-->>

神棍也吓了一跳:“孟……孟小姐,大家都还认识不久,一下子让人家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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