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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千姿脑子一热, 几乎就要直冲过去, 忽觉臂上一紧,是江炼抓住了她, 低声说了句:“你冷静点,他是真不知道。”

没错, 那一脸又惊又喜的表情, 还喜滋滋向她发问——他是真不知道。

神棍见无人应答,好奇地抬头来看。

孟千姿虽然止住了步子, 脸上却是阴晴不定, 江炼的表情也有些不对,神棍奇道:“你们怎么啦?”

孟千姿实在忍不住,厉声问了句:“你干什么了?”

她素日里发号施令惯了,怒目时自有威严,尤其声色俱厉时,还是挺吓人的, 神棍吓了一跳:“我……我没干什么啊。”

放屁!她们家的山胆, 遇到她毫无反应,反跟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玩儿起了互动, 这就像自己儿子搂住别人叫妈,叫她怎么冷静!

她又想气势汹汹过去,奈何江炼抓得紧,不过他语气倒是平静:“孟小姐, 你把他吓死了也没用,你其实看得清楚, 他是没干什么。”

直到察觉到她的气平些了、被他攥住的胳膊没再跟他的手较劲,江炼才松了手。

神棍被两人看得有些忐忑,忽然意识到这气氛骤然诡异,也许跟山胆有关——托着的山胆顿成烫手山芋,他讷讷向孟千姿说了句:“那……孟小姐,你放回去吧。”

孟千姿真是要气笑了:她的金铃符纹里只有一道叫“断胆”,放回去……怕是做不到。

她回了句:“你放。”

神棍茫然,但见她凶巴巴的,又不敢多问,于是伸手将山胆托回原处。

山胆窝在他掌心,一动不动。

神棍自作聪明,觉得这事也许像养鸡,不管是招引还是撵,嘴里总得念叨点什么,于是指着顶上对山胆念:“上!”

没反应。

他又换了个说法:“起!”

还是没反应。

孟千姿看他这么可怜兮兮的,又觉得自己是太凶了。

正自闷闷,江炼说了句:“孟小姐,你说山胆是山鬼供了几千年的……我怎么觉得不像啊?”

孟千姿现在心情恶劣,谁搭腔谁挨刀,一开口就是要拽人吵架的架势:“怎么不像了?”

江炼笑笑,这些日子以来,他多少摸清了点孟千姿的性子,重拳不打棉花,她越心浮气躁,他反会越平心定气——倘若两人你暴我躁,炒豆子般霹雳吧啦,那这口锅,早炸了。

他说:“如果你把山胆想成是人就好理解了:它没选你,没选我,却选了神棍,说明它自愿亲近神棍。”

“但是刚刚,在第九重山,那条舌头是追着神棍打的——山胆亲近神棍,舌头却拼命阻止神棍靠近,这舌头不像是保护山胆,倒像是监-禁它的。”

孟千姿听不下去了:“你这意思,山胆成我们关着的人质了?”

这是什么神转折?山胆从她们供着的圣物一下子跌成了被监-禁的囚犯?

江炼说:“你先别给自己预设立场,也别着急:把自己当旁观者、站在公允的角度想一想,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孟千姿没说话,脑子里飞快地过着认识神棍以来的一幕幕。

——他在电信营业厅里,听到冼琼花说了句“山胆”,就认定跟自己有关系,不远千里,颠吧颠吧找来了湘西;

——他说自那之后,就常常做一个梦,找箱子的梦;

——他见到第三重山的那块石头,脱口就说是“假的”;

——那条舌头死咬住神棍不放,山胆却自行落在了他掌心;

……

孟千姿的喘息渐急:神棍没有撒谎,他和山胆之间,的确存在着神秘的关联。

她在这心潮起伏的当儿,江炼已经向着神棍过去了。

神棍也不笨,听两人对答,也猜到了点端倪,一时间头皮起炸、心如擂鼓,朝着江炼嗫嚅:“我是没做什么啊,我也是第一次……见山胆。”

在他近三十年的南北辗转中,确实经历过不少事儿,也交过不少神奇的朋友,但是,“神奇”从来都是别人的,他只有干瞪老眼看着、从旁默默记录的份儿,也常为此心生嫉妒、愤愤不平,觉得造化也太弄人了:只让他看,从不带他玩?

现在这是……要带他共舞了?卧槽这也太突然了,他还没个心理准备啊,而且看孟小姐那脸色,他心头有点发毛……

江炼问他:“你现在有什么感觉吗?”

神棍结巴:“感觉……很复杂。”

江炼知道他理解错了:“不是,我是问你,有没有产生一些奇怪的直觉。”

毕竟神棍看到假山胆时,脑子里都能瞬间冒出“是假的”的结论,那现今真正的山胆在手,也许能触发他想起什么也说不定。

神棍摇头:“没,没有。”

就是如坐针毡、芒刺在背,想赶紧把这山胆给放归原位——他偷瞄了一眼孟千姿。

江炼看在眼里:“没事,你是有点发慌,不用去管孟小姐,她向来都这样,嘴上会凶,其实人不凶。”

这说的什么胡话?孟千姿气了,想呵斥他胡说八道,想了想又忍了,她总不能冲过去叫嚣“我人也很凶的”,这也太幼稚了。

江炼继续引导神棍:“你专注一点,闭上眼睛,两只手托住山胆……孟小姐可以和山同脉同息,你也试一下,也许能找到山胆的节奏。”

神棍犹豫了一下,依言闭上眼睛:眼皮一拉上,眼前那些纷扰就都不见了,也看不见孟千姿那让他有些怵头的阴沉面色了,山胆就托在他并起的双手中,温软但不瘫软,似乎在动,但也说不好,也许人家没动,是他因为太紧张,手在不自觉地颤动。

渐渐的,他的心就平下来了。

再听到江炼的声音,就觉得飘渺而又陌生,像是来自无穷远的天外。

“现在……感觉到什么了吗?”

神棍的嘴唇翕动了一下:没有啊,就是很黑,眼睛闭上了,当然会黑啊。

但只是一瞬间,突然全变了。

四周依然很黑,却不是因为他闭着眼,是因为天黑:四围传来凛冽的风声,半天之上,阴沉沉的云头翻滚涌动。

不远处,有无数火把火堆,焰头被风扯得剧烈乱突,一忽儿齐往右摆,一忽儿又全往左压。

神棍心跳得很急,明明是想跑过去,但双腿不听使唤,那步子,仍是不紧不慢的,一步步往那迈。

走近了,像是被什么挟裹,一下子陷入了巨大的、嘈杂的声浪。

有很多人,但他看不清,眼中只是或蹲坐、或站立、或来回走动的黑色条影,有很多箱子,都敞着口,有人不断地往里放东西,也看不清放的是什么,只知道那些箱子,有的刚满了底、有的塞了一半,有的差不多满了,箱盖砰的一声盖上。

像什么呢?像举家逃难,不不不,这么说太小家子气了,那么多箱子,像全族……乃至举城迁移。

神棍就在这庞杂和芜乱中茫然行走,时不时侧身让过一个人,再让过一个。

头顶忽然传来让人毛骨悚然的长吟声,他还没来得及抬头,目光便被脚下的场景吸引了过去。

有一道巨大的长影,正自他脚底蜿蜒漫过。

他知道那只是投影,整个人却仅只因为这影子,就已经被压迫得透不过气来:这乍看像是蛇影,但比先前下崖时见到的那条巨蛇要气势磅礴多了,而且,这影子并不是直行的,你能看得出它的起伏波动,甚至身子缓缓曲绕。在它身侧……

神棍的脑子里蓦地连环爆开,像正经历一场翻天巨变,一切既有全盘坍塌,迸炸成无数碎片,这碎片还带嗖嗖风声,自极远至极近,紧贴着他的耳膜,划过、再划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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