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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炼说了句:“人这辈子, 短短几十年, 大事小事,都是一辈子, 要是没经历点大事,是不是也……挺亏的啊?”

让他这么举重若轻地一说, 好像也挺在理, 孟千姿爬起来,背倚山壁, 回他:“就你会说话。”

她盯着那山胆看, 盯久了,鼻尖上竟渗出细密的汗珠来。

拿这东西怎么办呢?

她从小就有个浮滑无畏的性子,从不怕做决定,眼皮一掀,撂一句“有问题算我的”;也不怕揽责任,下颌一扬, 傲气十足——

“他们都是听我使唤的, 有问题冲我来。”

其实那时候身娇肩也软,并扛不起什么责任, 但姑婆们喜欢她这性子:坐高位的,若是遇事畏缩、不敢落锤,凡事推给下头人顶锅,也忒没志气了。

但现在, 竟没了主意了。

江炼看出她的心思:“你有两个选择。”

这不废话吗?

但她耐着性子听他的废话。

“一呢,是把山胆留在这, 山胆虽然亲近神棍,但没长腿,不会跟着他跑;‘瞳滴油’和‘舌乱走’是废了,不过这崖下太险,世上又没有其它人能把山剖到九重——放在这儿,还是保险的。”

“坏处就是,好像多米诺骨牌,推进至此,忽然被摁停,所有疑团、谜题,也就到这为止了。”

“山胆到底是什么东西、有什么功用、还会引出什么事件,你是不可能知道了;你帮不了水鬼,因为只看见山胆的模样,对他们毫无意义;你也不会知道白水潇为什么一路拼命阻挠——这女人嘴太严,不见到棺材,是不会吐一个字的。”

他就在这里,停顿了一下。

孟千姿并不需要时间去消化,这些她自己也想得到:只不过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再落回耳中,感觉是两样的。

她说:“二呢?”

“二就是把山胆带出去,让这骨牌酣畅淋漓、一推到底。有些事情是不推不动,山胆在这僵挂了几千年了,因为我们的到来,产生了一些扰动、事情有了进展:比如原来山胆不是被供着的、反像是被监-禁的;再比如它还跟神棍以及箱子,甚至龙……有关。”

“我相信它如果被带出去了,真正发挥‘山胆制水精’的功效,会改变很多事的走向、乃至很多人的命运。但如果继续在这僵卧,那也就是这么僵卧着了。”

“坏处就是,未知,一切未知。但这整个世界,本来不就是未知的吗?”

他就说到这里。

两人并肩坐着,呼吸轻浅,都目视着那枚山胆,这石室里像是没有空气流动,连山壁上的石毛都不曾颤动一下,但最安静的地方,往往蕴藏最磅礴的力量,也许来日,一切惊涛骇浪,都是自这儿开始的。

良久,孟千姿冒出一句:“饿了。”

江炼没反应过来:“哈?”

孟千姿摁住肚子看他:“能量棒吃完了。”

懂了,江炼伸手进兜,摸了根能量棒出来。

孟千姿一共发了两次“饭”,两根能量棒,每次他都习惯性只吃半根,刚好剩下这么一根,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入了她的眼。

江炼把能量棒递给她,有点感慨,那心情,宛如好不容易藏下点私房钱,还没捂暖,就被狡猾的敌人给搜刮了去。

孟千姿接过来,撕开袋口,动作虽轻,包装袋毕竟是塑料纸,石室安静,窸窸窣窣的碎音仿佛到处都是,直往耳道里灌。

她咬了一口,实在忍不住,噗一下捂着嘴笑出声,甚至喷出了一些渣末:“所以说,你藏什么藏,落肚为安,自己吃了不好吗?藏到后来,便宜了人家。”

江炼说她:“你别呛着。”

顿了顿,又补了句:“我不藏,你现在喝西北风吗?”

怕咀嚼声太大,孟千姿闭着嘴,只拿舌头牙齿慢慢磨咬,而一旦周围没了声音、重又安静,注意力便不觉又回到了山胆上。

她低声说了句:“其实道理都明白,就是怕做错决定。”

江炼说:“你才多大点啊,现在这决定就让你止步了,以后还指不指望做更艰难的决定了?再说了,即便有狂澜,还有个词叫力挽呢——做决定这种事,在我看来,没什么对错。”

“就好比,你在上大学和打工补贴家用间做选择,难道不上大学就一定前程尽毁、人生再无希望了?难道只有大学是学校,社会就不是学校吗?你就不能打工积累经验、寻找机会、开创事业,同样走上人生巅峰?”

“决定没有对错,最可怕的,难道不是是做了决定之后两手一收,听之任之放任自流吗?”

这人说起道理来,宛如神棍讲起他的科学理论,还真是一套套的,孟千姿瞥了他一眼:“挺会煲鸡汤的啊。”

江炼回她:“也是强项。”

不然呢,那些颠沛流离、饿到前胸贴后背,盖着捡来的破报纸,睡在嗖嗖灌冷风的桥洞下的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

没人从旁打气,无非是自己给自己煲鸡汤,坚信明日有糖、明日有饼,而他必是能拿到这糖和饼的人。

孟千姿呢喃了句:“这样一来,以后会有好多事儿啊……”

江炼笑:“你是富贵清闲得太久了,这人生在世,谁不是一堆焦头烂额的事儿,神棍要找箱子,我也在找箱子……”

话还没完,忽听到神棍奇道:“谁?谁也在找箱子?你吗?小炼炼,你也要找箱子?”

原来,神棍正睡到迷迷糊糊将醒,忽听到有人说什么“神棍要找箱子,我也在找箱子”,刹那间就没了睡意,几乎是噌的就坐起来,看定了江炼,嘴巴大张。

江炼也奇怪:“我没告诉过你吗?”

想起来了,神棍是问过他来湘西的原因,他那时戒心重,顾左右而言他,三两句就把神棍打发了——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共同进退,又看了人家那么多秘密,自己那点事儿,好像也不值得藏着掖着。

更何况,事实证明,多个人参与进来,确实是多条路子:神棍这人,什么都知道点,不啻于一条四通八达的大路。

他点了点头:“没错,我也是找箱子,先前,我还怀疑过跟你找的会不会是同一只,现在看来,应该不是了。”

神棍要找的那只,太古老了,跟山胆以及传说中的龙都扯上了关系,他是高攀不上了:况家的那只,只不过是遗失在解放前,装了一份独特的药方而已。

他尽量简要,把况美盈的事儿说了一遍。

神棍听得目不转睛,心里还喜滋滋的,觉得大家同为“寻箱者”,果然是有缘分的,正听得专注,忽然瞥见什么,心头一突,又不敢高声叫破,于是一把抓住江炼,压低声音:“看,看!”

江炼转过头,看到孟千姿正托起山胆,拿干净的绷布包住,放进那个随身的小背袋里。

神棍又惊又喜:“她这是要……”

尽管事先差不多猜到了,但亲眼看见,江炼还是觉得像见证了什么大事般,有别样感觉漫过周身,心头止不住震荡。

但他不想表现得像神棍这样大惊小怪,于是说了句:“你淡定点。”

……

喉口处较高,江炼先托送了神棍上去,又过来帮孟千姿,送她上山壁时,问了句:“做好决定了?现在不怕了?”

孟千姿说:“怕啊。”

又笑起来:“但是,又有点刺激,以前的人生,像是能一眼看到头,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看不到了,未知,也莫测,要一步一步拿脚去丈量,走下去了才知道。

江炼说了句:“你会没事的。”

他并不十分笃定,谁也没法用笃定去押未知,但是,由衷祈愿。

孟千姿反而答得洒脱。

她说:“有事没事,谁知道呢。反正,有事没事,命长命短,都是一辈子,随便它了。”

说完了,猱身就上去了,也没要江炼托举,这点石壁,于她来说,本来就不费力气。

反倒是江炼,空张着欲托的手,怔了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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