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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幅结绳记事,他已经还原了接近一半了,藤蔓抽舒、盘缠扭结,画面极其精细,又潜藏跃跃欲动之势,仿佛下一秒,就能从纸面延展出来。

况美盈轻手轻脚地过去,盘腿坐在一边,孟千姿这才看到,她身周摊放着无数支削好的、笔尖又长又细的铅笔。

纯铅笔作画,尤其是画这么巨幅的图,特别容易磨笔尖,一支笔画着画着就磨秃了,而每当笔头圆秃、不适合继续作画的时候,江炼就像是知道似的,会忽然顿住,直到况美盈小心地给他换上一支新的。

屋子里很安静,沙沙的落笔声如温柔细雨,绵密而又让人心安。

孟千姿出了神,站着看了好一会儿。

况美盈觉得奇怪,几次去瞧她:印象中,这位孟小姐是很没耐性的,上次自己画模拟人像,她仿佛是椅子上有针,又是叹气又是抚额,最后到底是走了,今儿倒是反常,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沉得住气。

孟千姿察觉到了况美盈的目光,也觉得是该走了。

她朝况美盈勾了勾手,示意她出来一下。

况美盈不明所以,只得又轻手轻脚跟了出来,掩身关上门时,孟千姿小声说了句:“你在这等一下,我让人给你送一副虎垫来,你看什么时候方便,帮江炼绑在膝盖上吧,这种跪上一天,起来了,还能走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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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炼直到日暮时分,才渐渐恢复意识。

画得太精细,非常耗费元气,整个人极虚脱:筋骨僵硬、持笔的手发颤、关节锁死了般不灵活,就连抬个头,脖颈都酸胀得很。

他一屁股坐倒在地,双手扶膝:唯一的成就,就是这幅图了,真的惟妙惟肖,每一处细节都精确还原——不是他自夸,有了这样清晰的图样,想穿针引线去重现那幅结绳记事,真的不是很难。

手感有点不对,他低下头。

两个膝盖上,都绑了块松软的垫子,江炼解下一只细看:说实在的,形状有点像鞋垫,但厚实松软许多,绑在膝盖上……

这功能,是人都猜得到,江炼诧异地看向一边的况美盈:都说女孩子心细如发,然而他一直觉得,况美盈的心是布着网眼,有什么东西都漏下去了,绝注意不到这些细枝末节。

今儿转了性了,居然能做出这种暖心的事儿来,江炼正想开口夸她两句,况美盈已经看到了他正攥着那块虎垫:“孟小姐来看过你贴神眼,垫子是她让人送来的,说是你那样跪上一天,路都走不了了。”

江炼哦了一声:“孟小姐送来的?”

“嗯。”

江炼没再说话,只是看况美盈拾掇满地散放的秃头铅笔,顿了会,又问:“你是说,是孟小姐让人把垫子送来的?”

况美盈奇道:“我不是说了几遍了吗?你这是贴神眼贴健忘了?这头听了,那头就忘?”

江炼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你得理解一下,这事真的耗精神,有点反应……迟钝。”

况美盈不疑有他,撇了撇嘴,继续忙自己的,江炼闭上眼睛,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唇角却不觉上扬。

谁健忘了?

他也就是想听她多确认两次罢了。

这笑意还未及收起,门外已经传来神棍的声音:“小炼炼……我听到小炼炼说话了,是不是……画好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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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炼没想到神棍这么猴急:画才卷起,楼下车已待发,据说为了方便和花瑶沟通,沈万古的老婆都被调过来支援了。

他送神棍出门,觑了个空子,故意低声说了句:“晚上我和孟小姐去看蜃景,不一起过去瞧个热闹?”

神棍愣了一下,心内瞬间天人交战,但很快就有了优先级,还反过来气他:“蜃珠么,我是莲瓣,什么时候不能看?小炼炼,我们就各走各道、各找各箱好了。”

说完,一溜小跑地去了。

各走各道,各找各箱,说得跟就此分道扬镳似的,江炼哭笑不得。

况美盈在身后扯了扯他的衣角,又把手机递过来。

点开了,是一段视频,况同胜躺在病床上的视频。

只看那张脸的气色,江炼就不觉心头一沉:他直觉护工的话是有道理的,况同胜这一次,不是报假警,是真的大限到了。

但视频里,况同胜是在笑的,他应该已经自况美盈口中听到了“有大进展”,老迈而又耷拉的脸肉撑起笑的形状,激动得声音都在哆嗦。

他嗫嚅着,说:“好,好。”

又强调:“盈子的事比我重要,忙你们的,先忙你们的。”

末了,况同胜抬眼直视镜头,眼里那浑浊飘散的光在这一刻奇异似的有了聚焦:“炼子啊,能看到的话……给我画一幅她的画吧,我都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啦。”

明知道这是视频,而非即时通话,江炼还是低低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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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抓紧时间赴下一程,江炼只洗了把脸醒神就去餐厅吃饭,饭菜端上来的时候,外头开始落雨。

漫天沙沙作响,反叫他长吁了一口气:下雨就好,下了雨,蜃珠才有发挥的余地。

才刚拈了两三筷子,外头传来孟劲松和人说话的声音:“还在吃?孟小姐等着了已经。”

这应该是在说他,江炼赶紧抓了个馒头咬了一大口,囫囵着咽下了站起,边转身边说了句:“吃好了……”

话到一半,又咽了回去:孟劲松是站在餐厅门口,但孟千姿身形一晃,也进来了。

她听到了他的回答:“是吃好了?吃好了那就……”

说话间,目光扫过桌面。

菜式很简单,一碗粥,一碟小炒肉,一碟外婆菜,外加两个馒头。

然而粥只动了很少,两碟菜没大动的痕迹,馒头也就缺了一口,被咬了一口的那种,应该咬得很急,还在慢慢回弹。

她收回目光:“吃好了?”

江炼也留意到她目光的扫带了,也想起她的性子:你要是答“吃好了”,她绝不会体贴地建议你再吃两口,只会眉眼一横,催你“那就走”,反正,谁饿谁知道,谁饿谁受着。

江炼低声说了句:“你要是不着急,我还能再吃几口。”

还算识相,孟千姿抬起下颌,指尖在桌面上磕了磕:“十分钟。”

江炼飞快地又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