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琅文学zilangwx.com

神棍说得很慢,眼神里带些许恍惚:“当时的神族,按支系来说,没有几十支,也有上百,各家应该都有些特殊的能力,但后来,说成普通人就成普通人了,能力也消失了。”

“可是,为什么,山鬼、水鬼、九铃盛家,乃至况家的能力没有消失呢?每代总会有那么几个,你觉得,他们的共同点在哪里?”

江炼说不上来,他觉得,今天的自己是有点笨:“共同点是……都追随了蚩尤?”

神棍叹了口气,都懒得鄙视他了:“你不觉得,他们是因为,都有某些特殊的物件吗,山胆其实跟山鬼的关系不大,只是在他们那儿收藏而已,所以我之前开口,让大姑婆把山胆交给我处理,她犹豫得很,我也就没明说——山鬼有的,其实是金铃;盛家的,是九铃;水鬼的,是水精;而况家的,是箱子。这些家族,伴着这些物件代代繁衍,物件的存在,催生了他们天赋异禀的能力,有了这种能力,又能反过来使用这些物件。”

让神棍这么一说,还真是“共同点”,江炼心跳得厉害:“那……物件的销毁,会使得他们的这种能力,也就此消失?”

神棍没承认,也没否认:“现在,再回到我身上,古早时候,都是多生多育的,彭氏家族繁衍到现在,得是一个巨大的家族,规模不输山鬼水鬼——如果确实有这么一个家族呢?”

“彭家具体是怎么融血的,我收到的讯息里没说,不过同族同姓融血,跟盛家那种伤天害理的操作应该不一样:和彭一融血的那个人,渐渐开枝散叶,子嗣繁衍,和山鬼、水鬼、盛家一样,他的每一代,也许都会有一个或者几个特殊的人,这些人生来就有执念,对怪异诡谲的事儿有浓厚的兴趣,要去追索一些东西,不死不休。”

江炼的头皮发麻:“你是说你吗?”

神棍的目光有些涣散,看向车前不知几许远处:“也许这样的人,生下来就有些怪异,会被遗弃,又也许只是我在特殊的年代被遗弃了——他们拥有的物件,就是‘s’形胎记里那下了咒的血,所以生来带着彭一那使命未完的执念,时机合适的话,就会慢慢激活记忆,如果真是这样,小炼炼,过往的千百年里,每一代都有这么几个神棍,在不断探寻访求,也许现在,这世上,就不止一个神棍。”

每一代都有神棍,这一代,不止一个神棍,他们在不同的时空里,有着同一个执念,向着同一个目标进发,如同爬同一座山,但因着际遇不同,有人始终不得其门而入,有人爬到了山脚,有人攀到了半腰。

江炼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些神棍,应该……都长得不一样吧?”

要是都一样,顶着同一张脸,想想真是怪渗人的。

这话成功阻断了神棍的幽古之慨,他没好气:“当然不一样,山鬼水鬼包括盛家的女儿,还不是一人一个模样?只不过,也许是天注定,我长得最像彭一,我也是众多人里,最接近真相的那个。”

此时,再回顾之前,一切历历,忽然就多了点宿命的意味:“时间隔得太久了,那些记忆越埋越深,有时终其一生都不会苏醒,只在特定的时候才能激活。现在想想,彭一当时最大的执念,是始终找不到山胆,而山胆又偏偏最重要,是个关键词。”

江炼心头一凛,险些叫出声来:“你当时,好像就是在营业厅……听到‘山胆’两个字,一下子跟上了七姑婆,然后又梦见了箱子……”

神棍感慨:“是啊,然后就这么一路走到了现在。我连彭一没去过的地方都去了,湘西的悬胆峰林、广西的凤凰眼,最后是昆仑的九曲回肠。”

说到这儿,他重新拉起衣服,露出被绷布遮盖的肚腹:“那些人,没找到箱子也就算了,找到了,还以血开箱了,就再也不能停下,你不是问我焚箱的动机在哪吗,就在这了,这就是他在血里落下的咒。”

++++

明白了,还真是个漫长的故事,往外看,夜色似乎都有些稀薄了。

又有辆车过路,是辆物流车,车厢里,大概无数快递,司机看到这辆车一直停靠路边,许是有些奇怪,放缓车速,揿下车窗向这头喊话:“朋友,是抛锚了吗?要帮忙不?”

江炼也揿下车窗,朝那头摆手:“谢啦,聊天呢。”

物流车开走了,夜风把那头的嬉笑声送过来:“大半夜在这种地方聊天,肯定是跟女的。”

江炼想笑,或许是故事太沉重了,笑不出来。

顿了顿,他问神棍:“不是说,让况祖把箱子和血都送去彭氏族落吗?况祖把箱子给……扣了?”

神棍叹气:“人心哪,隔着肚皮,那条讯息,是彭一在山腹里留的,他不可能知道况祖出山后做了什么,我只知道,况祖当时是发了誓的,说一定送到,绝不贪扣,否则世世代代受折磨,直到最后一个人。”

最后一个人,美盈可不就是最后一个人吗?

风太大了,在车里来回灌扫,吹得手边搁着的抽纸哗啦作响,江炼又把车窗揿上:“彭一都能给自己的后人落咒,我想,在箱子上,他应该也做了手脚,就是怕况祖出尔反尔,况家的怪病其实是由此来的——你不是想要吗,那你就一直守着它吧,算是帮我保管,等我来取。别弄丢了,离远一点,你都会不得好死。”

神棍也是这想法:“况祖八成是盯上了麒麟晶,作为神族人,他知道这东西的金贵,我先前一直以为,况祖的口述是我写的,现在才知道,确实是他:他当时在山腹内做工,又是跟着彭一的,听到不少事儿,当时九曲回肠内,消息又传得到处都是,他应该是早就起了心思了。”

口述是况祖写的,山形路线图,也应该是他画的,包括湖中的倒影——作为工匠,这对况祖来说,都是小菜一碟。

江炼默然。

彭一留下的讯息,为防意外,应该不是任谁开箱都能读取的,如果况祖践诺,血、箱子都送回,再转交黄帝,以黄帝的神通,安排融血、以血开箱,拿到讯息,应该都不是难事,甚至能帮后人免除血咒。

他忽然后怕:“幸亏这况祖没有坏到家,他要是直接扛着箱子跑了,把彭一的血也给扔了,那彭一的一番心血,可就真白费了……说正经的,美盈的病,有解吗?要是焚箱她死,不焚你死,这也太让人难做了吧。”

神棍回答:“有,别忘了,箱子回到我这里,就是回到了彭一的后人手上,成功焚箱,就是彭一的心愿达成——况家的诅咒,也就至此到头了。”

江炼瞪了神棍半天:“所以,你一声不吭带着箱子跑了,是因为你觉得不是在害美盈,而是在做好事,默默帮她?”

神棍那脸上,还真浮现出了做好事不留名被人撞破之后的谦虚。

江炼哭笑不得:“这又不是坏事,你干嘛偷偷摸摸、不跟我们说呢?”

一句话,让神棍重又发蔫,顿了顿才说:“山鬼伤亡了不少人,为了我这活不活死不死的肚子,不好再拉人家去涉险了,这完全是我个人的事,你呢,伤又还没全好。”

“挺容易的,就是灭个水精焚个箱,我能搞定,再说了,葛大先生不是说过我吗,好命,长命,可见我是搞定了,不用你们操心。”

江炼笑:“一,你都能搞定,可见没什么危险,我跟着去也没关系;二,兴许正是因为我去了,你才搞定了,只是葛大先生没看到而已;三,帮美盈彻底断病根的事儿,我怎么着都该在边上压阵……咱们到了那儿,就只是掏出山胆,然后点起凤凰翎焚烧龙骨,把箱子架在上头就行了?箱子里的物件,你都找齐了?”

神棍推了推眼镜:“以我收到的讯息,就是这样。物件也差不多了,最关键的那几个齐备就行。”

江炼重新发动车子:“那挺容易的,我就说嘛,上次离开的时候,我总觉得还少了点什么、事情还没完,果然,这感觉是对的。”

又低头看手机:“有信号的时候,我跟千姿也说一声,免得她担心。”

神棍说了句:“我建议你别跟她说了,说了的话,她十有八九会跟来,孟小姐,她这辈子都别再去那个九曲回肠才好。”

江炼一怔:“为什么?”

有些话,答应了高荆鸿不外传,神棍也不好多嘴,只能说得委婉:“你还记不记得,在三江源的时候,那个螳螂人,曾经写字咒过孟小姐?”

江炼反应很快:“你是说,那句什么,你会死在天梯那?”

神棍把一切推给感觉:“不要问我为什么,我就是感觉,那句话不是空穴来风,孟小姐想平平安安的,最好别再去那了。”

江炼不说话了,只是慢慢把手机收了回去。

车内重又沉寂,风小了不少,偶尔,能听到车皮和路面摩擦的沙沙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江炼忽然又冒出一句:“你刚刚讲的,彭一的事,还有一处我没想明白。”

神棍嗯了一声:“你说。”

“彭一去哪儿了啊?他没有离开那里,也就是死在那里了,你不是说他死了之后,暴露的风险更大吗?”

神棍也不确定,他收到的讯息里,完全没提这一节。

他想了想:“可能把自己给烧了吧,烧得一块皮、一根骨头都不剩,被烧成了灰的人,应该就没法自体繁殖了。”

好像勉强说得通,江炼记得,神棍被孟千姿打晕发呓语时,也说过诸如“一块皮都不剩,烧掉”这种话。

“那箱子呢?况祖拿走了箱子,里头的人就一直没发觉?”

“里头都没人了之后,况祖还挖了一两个月的密道呢,可能是等里头的人死光了,他才把箱子拿走的。”

这属于强行解释了,江炼反驳:“那扇生门是单向的,只能从石台那头打开,彭一一死,就没人为况祖开门了,怎么可能是等里头的人死光了才出来拿的?”

也对,神棍皱了皱眉头:“那,可能做了个赝品,把真的换走了?”

江炼没吭声。

还是有点牵强,那口箱子的材质那么特殊,山腹里,上哪去找类似的材料做赝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