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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如青轻轻吁了一口气,没再停留,待百草仙君从袖口拿出个什么东西要交给她的时候,凤如青却已经不在园中了。

凤如青彻夜未眠,脑海中邪魔一直在蛊惑她,可她生志竟然比先前还要坚定不移,那邪魔似乎恼羞成怒,开始折磨她的识海,她一整夜头疼欲裂,窝在自己的小床上面,冷汗浸透了脊背,却一声不吭。

第二天卯时,她准时出现在悬云殿外,穿着一件黑色的披风,乃是去年在她生辰的时候,大师兄去凡间祛除邪祟回来,带给她作为生辰礼物的。只是她始终没有跟大师兄说过,她的生辰是假的,她自己也不知自己何时生,连年岁都是施子真根据骨龄来判断,不过是想要大师兄为她做些什么而已。

凤如青包裹得只露双眼,面巾盖住了所有的伤处,一夜的时间,她已经被折磨得没有什么人样,识海中的疼痛,是直接作用在神魂,但她哪怕被折磨得将自己掐得青紫,也未曾放弃过生志。

随行的弟子有些眼生,凤如青都没有见过,施子真很快从结界中走出来,将一方小鼎递给凤如青。

“这是池诚的魂魄,你务必亲自将他交予青沅门掌门,然后将他给你的东西速速带回。”施子真有些不放心地看了一眼凤如青,见她这幅打扮,不由得多看了一眼,而后就是交代随行的弟子们御剑带她。

她如今境界已然掉得差不多了,修为同外门弟子无异,悬云山距离青沅门路途不近,以她这种灵力散乱的状态,御剑坚持不了一个时辰。

施子真不是穆良一样温柔多言的人,简单粗暴地交代了两句,就命众人速速赶路。

三元符文印的通行符文,先前凤如青一直期盼着能名正言顺地得到,好溜下悬云山,避开悲剧的未来,改投别门,再寻着机会联系大师兄。凤如青总知道,无论何种情况,两个人身处何种立场,大师兄都不会生她气,不会不理她。

但如今她无论遭遇什么,变成什么样子,都没法再和大师兄倾诉她的无可奈何。

她或许会死在半路,会难看地曝尸荒野无人收尸,但不到最后关头,她不想轻易放弃。

识海中的邪祟似乎又强大了,但不知是不是凤如青的错觉,她紧挨着拘魂鼎的时候,就会稍微舒服一些。

拘魂鼎里面的散发出的气息冰冰凉凉的,能够缓解凤如青心中郁躁。

凤如青发现了这一点之后,就时时刻刻将拘魂鼎捧在自己的头侧,识海中的邪祟不能作乱,又开始胡言乱语。

——你不死也成,将这拘魂鼎中的死魂献祭给我,供我吃得畅快,我便不折腾你。

——说不定我一高兴,还能告诉你求生的办法,毕竟你这烂修为竟能承受住我的诅咒活到现在,求生意志之强,也算我们意念相同。

——反正这拘魂鼎中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人,只是个不起眼的小修。

——女娃娃,我可是一直对你留手,你还犹豫什么?!

凤如青闭上眼睛,捧着拘魂鼎由两个御剑的弟子轮换带着,她将拘魂鼎凑近自己的头,装着听不到他的声音。

但是这声音反反复复,魔音入耳一般地在循环。

他威逼利诱,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想要让凤如青开鼎将池诚的灵魂献祭给他。

他甚至告诉了凤如青能够与他并存的办法,只要一直献祭给他纯澈的修者魂魄,他能助她瞒天过海,继续留在门派守着她的好师兄。还能让她的修为更加强悍。

还有心魔破界之法。

邪魔入神识,这话比在耳边还要有诱惑力,若非心智坚韧非常,怕是早就供邪魔驱使。

然凤如青不回应,不接话,甚至放空思想,直接将这邪祟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我乃三千年前修至极境的鬼修,若不是遭了天道的追杀,如今这天下谁人不匍匐在我脚下,喊一声鬼祖!

——现如今我落得残魂一片,但你那好师尊好师兄依旧只是我眼中没断奶的娃娃!你敢不听我说话!啊啊啊!

——今日我便让你见识见识我的厉害!

邪祟越发暴躁,因着凤如青的忽视直接发疯。

一行人连续御剑已经足足半天,本也正在寻一处开阔空地暂时落脚休整,未曾想在下行之时,凤如青突然哀叫着在半空中跌下佩剑。

身侧弟子乃是平日守禁地的高阶弟子,反应极快地将凤如青拉住,急急落在地上,但是落在地上之后,凤如青还是抱着拘魂鼎,摔在地上翻滚不止。口中发出的声音不似人声,她的面巾被蹭掉了,脸上青紫交加,简直惨不忍睹,而她翻滚几圈之后,手中的拘魂鼎也抓不住滚落到别处,这作用在神魂上的疼痛霎时间翻了数倍。

随行的弟子们一见她这般,立即围聚在她的身侧,结诛邪阵,赤金符文劈头盖脸地朝着凤如青压下,她身上溢出的黑气被这符文压制,滋滋啦啦地腐蚀了她的皮肉,她愈加痛苦,更加像个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扭曲在地上,恨不能扎进泥土,恨不能一死了之!

而那邪祟继续在她脑中煽风点火——看看这些弟子,这就是无情道,他们可对你这个漂亮的小师妹有半点怜惜之情?

——你快看看清楚,这世界上就一个穆良,还已经将你忘得干干净净,你既然想活着,何不与我修鬼道,鬼道可一日千里,到时候你那师尊都不敢小觑你,你甚至能够把他踩在脚底,让他扒着你的靴履求生,何不痛快!

——快快将那拘魂鼎中的魂魄献祭于我!

凤如青将自己的身体扭曲成难以理解的样子,她身上黑气浓郁,面容扭曲可怖,神魂被搅碎一样地疼痛,更胜当初窥天石上经历的洗灵之痛!

但她却始终咬紧牙关,不曾答应,忍无可忍之时,歇斯底里地喊道,“你有种就杀了我!别以为我不知!我死,你亦无法活——”

凤如青自然是猜的,经过这么多天和这邪祟的较量,两个人都是在试探着彼此的边界,邪祟一直试图劝她放弃生志,她不放弃,它便恼羞成怒,可见若不是她自愿放弃,这邪祟的能耐,也就仅限于在她识海中兴风作浪了!

她喊完这话,又抓过身侧弟子佩剑抵在自己的脖颈,整个人抖得如同被狂风撕扯的蝴蝶,却低低地笑出比邪祟还像个邪祟的声音。

“你若再敢折腾我,我便就此抹了脖子!”凤如青语气阴狠得与平日判若两人,“极境鬼修,你现在也不过是个靠着我这种废材苟延残喘的恶心玩意罢了!”

四周结阵弟子无不动容,他们是奉施子真之命而来,此行有两个目的,一是若凤如青不曾受邪祟彻底侵蚀,他们便送她入青沅门,去见青沅门掌门。

可若凤如青受邪祟驱使,被邪祟侵蚀,他们的命令,便是……诛杀入魔弟子。

他们平日在禁地闭关不出,并不认识凤如青,可几人乃是三境巅峰,当然知道这邪祟污染识海,是何等的凶险非常,若是被邪祟折磨,作用于神魂的疼痛,更甚身体无数倍。

他们自认若是走到这一步,都不一定能够有这纤瘦非常的女子坚韧。

凤如青是在威胁邪祟,亦是在赌,赌这世间蝼蚁尚且偷生,无论是鬼修还是修真者,没人想要死去。

况且她亦是色厉内荏,真的快撑不住了,这疼痛,并非是人能够承受,若是邪祟再继续,她真的不若死了来得舒坦!

细细的血线顺着脖颈划入衣襟,识海中的风浪止息,她脱力地躺在地上,如同一条脱水的鱼一般大口地呼吸,汗水浸透了外袍,黑气逐渐在她的周身消散。

随行弟子收起诛邪阵,伸手欲扶凤如青,凤如青却虚弱地摇了摇头,笑得有些空茫,“师兄可否给我片刻喘息的时间?能否帮我将拘魂鼎捡回来……”

伸手的弟子眉梢微动,没有说话,又看了看凤如青扭曲的手臂和腿,凤如青当然知道自己方才挣扎得过于狠,生生将自己的骨头扭得错位。

她对着随行弟子笑着,伸手面不改色地将自己的肩膀、手臂、脚踝和膝盖都扭回正常的位置,这才说,“不牢师兄们忧心,只消给我片刻……”

欲伸手为她治疗的弟子顿住,神色微变,同同伴对视一眼,接着将滚落到不远处的拘魂鼎捡了回来,放在了凤如青的旁边。

他们本也是要原地休整,便距离凤如青不远处原地打坐调息。

而躺在枯叶和被她蹬得乱七八糟的泥土中的凤如青,却闭着眼,放空自己的脑子,像从前在尘世的每一次苟延残喘一般,尽可能最快速地让自己忘却痛苦,积蓄体力。

脑中安静片刻的邪祟,又忍不住出声——你这是何苦,不过一个残魂而已,都不肯给我吃,你这女娃娃好生小气。

凤如青侧脸碰上冰凉凉的拘魂鼎,舒坦了不少,不知为什么,她在这上面,嗅到一些施子真身上冰冷清幽的气息。每次她嗅到这种气息都会心猿意马,但此刻,只有心口的隐隐作痛。

那自称是极境鬼修的邪祟,以为这一次凤如青也不会回答他的话。

但是片刻后凤如青却虚弱地开口,声音几乎是气声,“拘魂鼎中,是池诚,当初若不是池诚自爆伤你,为我们争取时间,我们早已经死在了你的手里。”

那鬼修这次不屑地哼了一声——雕虫小技,你以为真的能伤到我?

凤如青沉默片刻,又呢喃一样地说,“有人在等他回去。”

“他父亲,在等他回去。”

她想起那个在鬼界中说要赔她衣服的少年,凤如青比谁都知道,他的骄傲是被人宠出来的,就像她的娇柔和无能也是被人宠出来的。

池诚本该带着这种骄傲和跋扈一直长长久久地活着,最后成为一派掌门,长成一个暴躁如野狗又不近人情的中年人,然后在千年后或许会死于青沅门所有大能一样的毛病,灵力爆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