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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盛海的搀扶下,起身喝药,顺便问了问天牢里的司徒晟情形如何。

盛海老实回道: “日常如旧,每日吃饭睡觉,不吵不闹。”

皇帝听了冷笑一声,声音含糊道:“还真是沉得住气,如此心机,朕以前竟然不察……也难怪他能蛰伏在朕身边这么久!”

这般深沉心机,他如何能留?更何况此人不光笼络了他的心,还跟刘翼那孩子称兄道弟,亲密无间!

若说老皇帝始终对杨巡留存愧疚之心的话,在了解到司徒晟竟然是杨巡长孙的时候,涌出的情绪便只剩下恐惧了。

他怕蛰伏在自己身边的,是讨取血债冤情的怨魂!

而现在他又是这般情形,绝不能给刘翼那孩子留下隐患!

这个恶人……就由他来做吧。

陛下闭上眼睛,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刚要让盛海备下鸩酒一壶,赐给狱中的那位。

可就在这时,宫外却有人来报,说是齐老带着两位老臣来见。

此时宫乱刚刚平定,齐老前来并不寻常,陛下点了点头,让宫人将三位老臣引入内殿。

齐老一脸严肃,进了寝宫之后,便跪在地上道:“陛下,臣有事禀明。”

老皇帝披着衣服,一脸疲惫问道:“给齐老赐坐。”

祭酒大人乃三朝元老,德高望重,陛下早就赐他免去全礼的繁琐,所以祭酒大人像今日这般施大礼的情形也并不多见。

可听了陛下赐坐,齐公却依旧不肯起身,只是一脸凝重道:“臣听闻陛下欲让新梅宜人受封和亲,深觉不妥,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皇帝闻听此言,微微蹙眉,冷冷道:“是新梅宜人不愿,所以请阁老来说情?”

早就听闻这个楚娘子八面玲珑,还真是门路甚广,竟然能说动齐老前来说情。

祭酒大人听到皇帝的置疑,只是一脸从容道:“新梅宜人并不曾来求微臣。只是……微臣曾经给新梅宜人做了证人定亲,她既然已经与人结下了婚书,如何能再和亲荆国?臣作为证婚人,必须要告知陛下,免得辱没陛下清誉!”

老皇帝听了,沉声道:“既然是定亲,便还未成亲。她是和亲最适合的人选,既然如此,之前的婚书便可作废……”

齐公一听,猛然抬头,有些不敢相信,陛下病了一场,竟然如此蛮不讲理。

老臣的倔劲也就此被激了出来,他抬头扬声道:“与楚氏定下婚约的,正是司徒大人。她虽然未跟司徒大人正式拜堂,却婚书证人俱在,作假不得!她为臣子之未婚妻,陛下却欲将她许配蛮夷,敢问陛下,这种荒唐事情,曾经出现在哪朝哪代?”

陛下被齐公的话激怒了。太后曾经跟他抱怨过,说齐公难缠,他如今也算是领教了。

老头子的确可恶得很,张嘴便要将他往辱没臣子臣妻的昏君上扣。

这个老不死,也该赐下鸩酒一壶,跟着牢中的司徒晟去对饮!

至于楚氏,她若是成了寡妇,再嫁人也不碍着辱没清誉了!

齐公也看出了陛下脸上的怒意,却丝毫不惧。

他已经从楚琳琅的口中,听闻了司徒晟的遭遇,更是惊闻了司徒晟的身世隐秘。

这个孩子,原来竟然是老友杨巡的爱孙,是从战场上幸存下来的可怜孩子!

当年杨巡战死沙场,齐公为国为友,在家中恸哭三日,以至于病重不起,在家昏睡多日。

待他身体调养得宜时,才从儿子的嘴里惊闻了杨家被抄斩的事情。当时气得他又是大病一场,懊悔自己病得不合时宜,竟然没能及时阻止陛下的冲动之举。

然而杨家居然还有遗孤,更是杨巡亲手带大的孙儿。

今日齐公进宫之前,已经给儿子立下遗嘱,他是抱着必死之心,要倾力保住杨家的这根遗苗!

想到这,他再次说道:“另外,受故人所托,呈杨公遗笔书信一封,进呈陛下!”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封泛黄发旧的信封,让一旁的盛海呈递给陛下。

老皇帝看着盛海展开的信纸,曾经甚为熟悉的字迹,映入了眼帘。

这信……居然是杨巡写给他的!

曾经也算亲密无间的君臣,自然是熟悉对方的字迹,乃至遣词论调的语气。

当杨巡熟悉的遒劲字迹映入眼帘时,就算心硬如铁的君王,鼻头不知为何,也开始微微泛酸。

这封信,应该是杨巡出征最后一战前的绝笔。

在信中,这位用兵如神的老臣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场战败,不仅详实分析了自己可能战败的原因,甚至连战败后,陛下应该如何防守的策略,都一一点明。

信中杨巡表示,如今大晋内忧外患,并非与荆人用兵的好时机,然而君命在身,他只能尽力而为之。

就算身死沙场,他也绝不怨陛下,只是放心不下陛下与千秋社稷。

还望陛下能忍辱负重,卧薪尝胆,励精图治,振兴国力。到时自然有比他杨巡更为骁勇的将士,踏平鞑虏,收复山河。然后他亦是俗人,唯有一人放心不下,便是他之孙儿戒行。

这孩子身世坎坷,生母疯癫,为父亲和继母不容。若他不在,这孩子必定要被人迫害,所以他早早做了安排,想要将这孩子过继给友人司徒家。若是有朝一日,这孩子成才,能效忠陛下,那么他杨巡的遗愿也算得以继承,只求陛下善待这苦命的孩儿,那么他杨巡马革裹尸,再无遗憾!

整篇书信,字字句句捶打陛下之心。

原来当年杨巡出征时,便已经知道泰王与太子勾结,要联合夺取兵权,各自壮大自己的势力……

可那时边关告急,杨巡是如此报着忠君赴死之心,前往战场的。

看到了最后,老皇帝的手都抖了起来,这几十年来,对杨巡日积月累的愧疚之情,一下子被这书信全都激发了出来。

他甚至激动得眼眶湿润,老泪顺着褶皱流淌出来。

齐公之前也看了楚娘子送来的这一封信,他当时也是哭得不能自抑,扬天捶胸,恨不得当年亦在沙场,与杨巡一同殉国。

所以陛下此时的激动,他亦能知。

可是今日,他入宫除了阻止陛下嫁出司徒晟的未婚妻之外,更重要的是,要救出司徒晟一命。

所以趁此功夫,他再次跪地请求:“陛下,司徒晟便是杨将军当年托孤的孩儿。他虽然不姓杨,可为人处世,一心为国却与杨老将军无异!这孩子……不该得陛下如此冷待啊!”

陛下依旧看着手里的书信,心情有些起伏不定。

他并不太了解杨毅的家事,可若这封书信为真,那么这孩子倒是不曾在叛臣杨毅的身边长大,反而是跟祖父更亲近些。

而且他改姓司徒,原来是杨巡的托孤安排,若这书信被他人知道,自己就算论处司徒晟的欺君之罪,恐怕也失了正经名目。

毕竟民间过继,也是讲究不问前尘。

这孩子是经祖父同意,过继给司徒家的,以后承袭的就是司徒家的香火,自然也不好到处宣扬自己是杨家的孩子了!

皇帝若要以此论罪处死司徒晟,于情于理于法,都说不大通啊!

更何况司徒晟子从仕以来,兢兢业业,一心为朝廷,从无徇私可言,职田改造更是精壮了国库,让朝廷现在有了与敌国一战的从容底气。

更是在太子宫变中,力挽狂澜,平定了宫乱。

若他之身世无人知也还好,现在齐公却带来了杨巡的托孤遗书,请求陛下善待他那苦命的孙儿。

岂不知,他已经命人备好了毒酒,正准备送功臣的遗孤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