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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办公室内,徐智礼的父亲给儿子倒茶,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工牌也戴得很端正,说起话来不紧不慢:“儿子,你跟我说实话,蒋正寒到底是个什么人?我今天一整天的时间,都要花在他身上了。”

茶水温热,冒着蒸汽。

徐智礼低头喝水,罕见地沉默了。

“上次中秋节,安全部门有几个人,用Javascript写了脚本,刷走了公司的月饼,”他的父亲敲着桌子道,“就因为这一点事,我们也把那几个人开除了。”

我们也把那几个人开除了。

这一句话,触动了徐智礼。

他禁不住想到,假如蒋正寒被开除,就没有正式工作了吧。由于泄露公司的机密,在外的名声肯定也坏了,不能被什么Iion公司聘用,是不是就只能跟着他创业了?

以他和蒋正寒这么久的接触,他心里对蒋正寒一百个放心,他相信夏林希的眼光,也相信蒋正寒的人品。

但他说出口的话却是:“爸,蒋同学这个人……”

“怎么着,跟爸爸有什么不能说?”

“哎,我不想提的。”

徐智礼摸了下鼻子,吞吞吐吐道:“我觉得他这人儿,有点真本事,但是吧,特别爱贪小便宜,而且还心眼子小。”

他几乎是在用心里想的反义词,形容这一位一直被他看好的同学:“蒋正寒是很自负的人,他在领导面前谦虚,私下里和我们净打马虎眼,吹牛皮。”

讲完这几句话以后,他心里不是不愧疚,但是想到他要做生意,说一两句谎话算什么呢?

徐父的脸色沉了下来,手指弹了一下烟灰缸:“你不早跟爸爸讲?还让我内推这样的人,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徐智礼赶忙道:“爸,我跟他又不熟,他求我帮忙内推,我不就答应了吗。”

他爸爸放下杯子起身,显然是打算去开会。

临出门之前,徐智礼补了一刀:“老爸,蒋正寒的女朋友,是我们同班同学,她在Iion公司实习,不是我们公司的死对头么?”

“还有这一出,”徐父脚步一顿道,“得了,我中午不吃饭了,你自己先吃吧。”

徐智礼的父亲不吃饭,当然也轮不到蒋正寒。

他坐在一个办公室里,和部门主管面对面,对方握着老板椅的扶手,目光不断地来回审视,缓声问了一个问题:“我不是不想相信你,但你看一眼组内日志,你能相信你自己吗?”

蒋正寒目不斜视,他回答了一句:“相信日志的前提,是要相信组长。”

在程序员的圈子里,常常看不起产品经理,也看不起公司的HR,前者可能不懂技术,后者可能不讲人情。

眼前这一位HR主管,却是一个讲人情的异类。但他偏向的不是蒋正寒,而是那一位被提到的组长:“你们组长在公司待了十年,项目经验比你的年龄更大。”

蒋正寒无动于衷,还能低笑一声道:“但是在我们组内,副组长的水平,一直高过了组长。”

他明白在这个时候,拐弯抹角没有用,所以说出口的话,也变得格外直白。

然而事情的进展并不顺利,他对面的那一位主管,关注的是另一个问题:“然后呢,关于谢平川,你知道什么吗?”

蒋正寒一言不发。

他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公司内部盘根错节,那些已经待了十几年的老职员,和他这种初来乍到的完全不同。假如他一直潜心学习技术,不理会这样的人际纷争,那就不会惹上麻烦了么?

不一定。

他和谢平川走得近,就好像站错了一个队。

主管循循善诱道:“谢平川有哪些往来?你不要顾忌,都告诉我。”

他从老板椅上站起来,双手背后看着蒋正寒:“你这么年轻,技术又好,我相信你不会主动犯错。”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利益的地方就有纷争,有团队的地方就有拉帮结派。蒋正寒没想过卷入其中,但他也不知道起因,现在就直接掉进来了。

主管有一句话说的很对,他还年轻。

或许是因为他年轻,所以他始终相信,做人要对得起良心,他据实回答了一句:“抱歉,我不知道。”

主管耸肩道:“那我也无能为力。”

如果说上午这段时间,事态还是在公司内部恶化,那么到了下午,就好像有人推波助澜了。

不知是谁在知乎上提问,问题名为:“如何看待XV公司最新一起的数据泄露事件?”底下跟着若干个回答,点赞最高的那个达到了九千,矛头直指公司新晋的实习生。

在这一篇描述里,实习生就是个恶魔。

他抢占同事的资源,窃取公司的资料,抄袭前辈的模型,勾引漂亮的女同事,充分体现了人至贱则无敌的水平。

而在底下的评论区里,有人公布了蒋正寒的姓名和手机号。知乎上有很多的程序员,遇到大公司出事都喜欢凑热闹,于是有一批短信和电话,就在顷刻之间狂轰乱炸。

蒋正寒看了几条,既有含蓄的批评,也有露骨的脏话。有让他全家去死的,也有祝他得病的,坟头草快被踏平了。

其中一条还是个彩信,图片显示为碎裂的尸体,对方言之凿凿道:“你爸妈都要这样死。”

他放下了手机。

蒋正寒和网络打交道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网络暴力。在屏幕对面的人看来,他沉默是错,反击是错,拉黑是大错特错。

事态发展到这一步,他整个人依然平静。

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事,他在等待谢平川的意思。

XV公司的内网一片炸锅,Iion公司有点幸灾乐祸。到了傍晚快下班的时候,不少人已经在讨论这个问题。

而在走廊转角的位置,有一个人背靠墙根立着,他穿一身得体的正装,腕表在灯下熠熠生光。

此人正是秦越。

秦越左手拿着手机,右手扣了扣玻璃,等到电话接通以后,他很礼貌地叫了一声:“林阿姨你好,我是秦越。”

电话那头的林阿姨回答:“哦,是你啊,有什么事吗?”

玻璃窗外车来车往,天光映出一道斜阳,夏林希混在人群里,似乎在往家的方向跑。二月的城市仍然寒冷,她穿着风衣和牛仔裤,整个人裹得分外厚实,仍然有一定的回头率。

她的确是很漂亮。

这么漂亮的女孩子,给了蒋正寒那个穷鬼,就像是糟蹋了她一样。秦越心里这么想,嘴上也就没留情:“林阿姨,我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说,小希她男朋友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