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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夫人道:“可你再这样下去,也是无济于事。你还指望李越能从中转圜吗?他如果能做到,早就做了,又何至于拖到今日。连他都束手无策,还有谁能力挽狂澜?”

杨廷和摇头:“他不是无能为力,他只是在等待时机。”

黄夫人依旧满腹疑虑,她还待再言,却听杨廷和惊喜道:“你看,玉兰已经开了。”

黄夫人抬眼望去,秾丽的花瓣已经微微舒展,如同一片紫霞。杨廷和意味深长道:“春天来了,一切都会变好。”

今年的第一次例朝,很快在春光中拉开帷幕。万岁于奉天殿升座,京中四品以上官员分班侍立,按部奏事。因着近日内外大事接连发生,例朝的气氛已与过往大不相同。人人眼观鼻、鼻观心,紧抿的唇线透露出内心的焦灼。

内阁的队伍里,依旧只有四个人。次辅谢迁看向月池:“你近日有和希贤再谈吗?”希贤是刘健的字。

月池摇头:“谈也无益。”

谢迁道:“可这般僵持,也不是办法。”他也是一个左右为难“媳妇”,事到如今只能两厢说和。

月池只是微笑:“您别急,办法是急不来的,兴许船到桥头自然直呢。”

什么船到桥头,这都要火烧眉毛了。谢迁还待再言,却听清脆的鞭响,皇上升座了。刹那间,文武官员齐齐跪下,本就十分肃穆的气氛,此刻更是彻底凝固。每个人都盯着自己的袍角,只听得一阵沉稳的脚步声走上丹墀。按照惯例,本该是文武依次奏事,可紧接着响起的却是刘瑾苍老的声音。

他的声音既嘶哑又粗粝,就像是从地底传来一样:“有旨意。”

怎么会一上来就颁旨。杨廷和平日虽以处变不惊自律,可此刻仍忍不住心如擂鼓。而这道圣旨中的内容,更是叫他瞠目。

“……念杨廷和、刘健多年辛劳,特允还乡之愿……

后面的话,杨廷和已经听不清了。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眼睁睁地看着那黄绫卷,落到他的手中,仿佛要把他的手心都烧出两个洞。

他终于还是跪了下去,深深叩头:“天恩浩荡,臣杨廷和颤栗谢恩!”

一道旨意过后,杨廷和和刘健便从权力巅峰上骤然跌落,而李越则更进一步,取而代之。这变化来得太突然了,突然到人人张口结舌,仿佛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在死一般的寂静中,杨廷和又一次看向了自己的得意门生。李越的眼中有同情,有怜悯,可独独没有惊诧和愧疚。他只是温言道:“听说巴蜀的桃花开得极好,您何不回去好好瞧瞧呢。”

正德二十二年,年仅三十八岁的李越代杨廷和为内阁首辅,晋华盖殿大学士。这样的年纪,这样的官职,这样升迁的速度,堪称旷古绝今。保持中立的杨廷和被拉下马,而一直支持心学的李越上位,皇帝已经天下展示出,他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决心。

月池已是第四次送先生离开京都了。他们已是当世的佼佼者,初入这座古老的城池时,何尝不是怀揣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宏愿。可到头来,他们都走向了黯然的归途。

白发苍苍的戴珊带着三个残疾的孙儿,步履蹒跚地归乡。他曾经刚正不阿,宁折不弯,可在信念一次次被摧毁后,也选择放弃一切,安享田园。

睿智明达的李东阳坚韧如松柏,哪怕是病入膏肓时,他还在为促成随事考成而努力,可他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没看到他所期盼的朗朗乾坤。天子与臣子所求,本就截然不同。他明明看透这帝王心术,却仍选择为大明王朝吐丝作茧,至死方休。

敦朴质直的闵珪是被她送走的。她要完成利益的交换,获得升迁的机会,就不得不挪开这一个个“绊脚石”。她先摧毁他的坚持,再强行把他遣送回乡。那时,她就应该意识到,这不会是她最后一次做这样的事。

这次,她做得更狠,她将她的两个先生都撵回老家。刘健仍处于愤怒之中,他不明白自己明明是一心为国,为何会落得这么一个下场,更不明白,朱厚照为何要一意孤行,自掘坟墓。他念着先帝的名字,不由老泪纵横。

而杨廷和则目不转睛地看着月池,他到头来只问了一句话:“你坐上了这个位置,可你该如何收场呢?”

随着他们的贬斥,心学与理学的矛盾,君权与臣权的矛盾,都已经达到顶峰。这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帝国正在被撕裂,只有一方取得对另一方的绝对胜利,才能安稳下来,可难道还能把士林都杀光吗?

月池只是道:“车到山前必有路。”

既然不可能将士林全部迭新,那为什么不反其道而行之,换个皇帝或许会容易得多,毕竟,现在宫中已有好几位预备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