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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豫伸出手, 捏了捏自己胳膊。

疼,不是在做梦。

所以他与小阿和重逢是真,小阿和活着是真, 小阿和杀人挣钱甚至还提前预判了他的预判准备去方城开荒更是真。

这些都是真的, 那么问题来了,这个厉害得让他都要忍不住赞一句的枭雄之姿的小女孩儿, 到底是不是他的阿和?

——显然不是。

兰月是典型的泼辣直率心思浅, 左骞张奎更不必提,几个人的心眼加一块没有贞儿指甲盖多?。

小梨倒是聪明点,但她与阿和相处的时间?不多?, 对阿和原本?的性格也不熟悉,哪怕阿和性格大变, 她也会?觉得这是阿和像他与贞儿的缘故,毕竟龙生龙, 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反贼的女儿当?然是枭雄。

可问题是, 阿和不是这样的性子。

阿和不仅与狠辣果决的枭雄没有任何关系, 还性格绵软, 容易上当?受骗, 是株应该养在温室里的花儿, 根本?经不起外面的风吹雨打,更别提在乱世之中活下来, 不仅救自己还救了一帮人?, 热火朝天要为他挣出一份家业来。

这不是他的小阿和。

哪怕突遭巨变, 在乱世中挣扎求生导致性情大变,也不该变得这么彻底这么匪夷所思。

相豫眼睛轻眯, 伸手去揉小姑娘的发。

这是他以前颇为喜欢的动作,把小孩儿当?着团子似的在手里揉着,小姑娘没有多?想,笑眯眯仰着小脸,任由他亲昵揉捏着。

但他却不止是揉捏,他手指却一路往下走?,捏捏小姑娘的脸,捏捏小姑娘的耳朵,就连小姑娘的后脖颈也被他捏了捏。

——若是别人?乔装打扮,人?/皮/面/具的接缝应该在这几个位置。

但他却并没有摸到人?/皮/面/具的痕迹,别说面具了,上面连细小伤疤都不曾有,光洁的像是上好的玉,让人?爱不释手。

好的,眼前的人?不是别人?假扮的,这副皮囊与这副身体仍是他女儿。

既然不是别人?假扮的,那为什么性格大变,从柔弱不能自理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思及此处,相豫微抬眼,试探出声,“阿父来得及,没给你带什么好吃的,要不阿父让庖厨给你做点你最喜欢吃的芙蓉糕?”

“大哥,你真是高兴傻了。”

眼前小姑娘尚未答话?,他身后便响起左骞的哈哈大笑,“阿和才不喜欢吃芙蓉糕,阿和喜欢吃的绿豆糕与枣泥糕。”

“......”

蠢货!

相豫恨不得拿脚踹左骞。

相蕴和奇怪地看了一眼相豫,“半年未见,阿父连我最喜欢吃的东西都不记得了?”

“记得,阿父当?然记得。”

相豫立刻道,“这不是半年没见你,突然见到你高兴得脑子都不好使了吗?”

“嗐,阿和,你别跟阿父一般见识,阿父是太高兴了。”

相豫一拍脑袋,笑着哄小孩儿。

相蕴和噗嗤一笑。

还别说,这是她阿父能做出来的事情。

“阿和,你还记得吗?你第一次学?着给阿父做饭时的模样。”

相豫不着痕迹岔开话?题,一边拿手比了个身高,一边仔细看着小姑娘面上的细微表情,“那时候你才这么高,连灶台都碰不到,在地上垫了快木板,才勉强够得到锅。”

小姑娘被他勾起了往事,稚气未脱的小脸浮现一抹甜甜笑意,“当?然记得。”

“那时候阿父被人?诬陷,被官吏抓进大牢里,阿娘为了救阿父左右奔走?,连饭都顾不得吃,我就想着,我人?小,帮不了阿娘,便在家做做饭吧。”

小姑娘笑着道,“可我着实?不会?做饭,烧出一锅黑乎乎的面汤来,阿娘见了面汤没敢端碗,倒是阿父把面汤喝完了。”

相豫眸光微微一滞。

——她竟然连这些事情都知道?

“一边喝,还一边夸我做的好喝,是阿父喝过?的最好喝的面汤。”

相蕴和道,“我以为真的有阿父说的那么好喝,便也尝了一口,呃,像是刷锅水,不,刷锅水还要难喝。”

那味道她一辈子都忘不了。

直到现在,她还能想起那种令人?作呕的味道。

相蕴和的脸色有一瞬的扭曲,小脑壳摇得像是拨浪鼓,“太难喝了。”

“也就阿父愿意哄我,夸我做的面汤好喝。”

“阿父没有骗你,那的确是阿父喝过?的最好的面汤。”

相豫叹了一声。

他为兄弟意气锒铛入狱,贞儿不仅没有责怪他,还为他左右奔走?,动用一切关系把他救出来。

救出来之后,没有问他半个字,更没有觉得他荒唐,只跟他说,她跟阿和在等他回家,若没什么事,便跟他回去,莫叫阿和担心。

他随着贞儿深一脚浅一脚走?回家,看到疱房浓烟滚滚,小姑娘被烟雾呛得满脸泪,却还努力?睁着眼搅拌着锅里的面汤。听到他的声音,小姑娘一不留神从木板上摔下来,手上的皮都磕破了,却还仰着脏兮兮的笑脸,说着阿父你终于回来了。

他看着怀里的小女儿,再看看身边面带微笑的妻子,那时候他就想,他得一辈子对她们好。

“阿父还把我当?小孩儿哄呢。”

耳畔响起小姑娘软糯糯的声音,“明明一点都不好喝的,我又不是没尝过?。”

相豫回神,低头看小姑娘。

怀里的小孩儿还是旧时模样,天真稚嫩,一脸孺慕,小小的模样与曾经被烟雾熏得黑漆漆的小脸逐渐重合。

可模样虽一样,眼底的神态却不一样,曾经的小孩儿是风雨中摇曳的花儿,他时刻看顾着才不会?凋零,而现在,小姑娘的眉眼依旧天真,神态依旧娇怯病弱,但却没了天塌下来都会?有父母为她撑着的依赖。

相豫心头一跳,眼睛眯了起来。

——这不是他的小姑娘。

他的小姑娘没那么坚韧,也没那么强大。

半年的挣扎求生不足以让她无坚不摧,长成一个他都忍不住为之赞叹的枭雄之姿。

没由来的,相豫想起话?本?里被鬼魂附身夺舍的事情。

相豫立刻抬头看日头。

即将入冬,日头已变得稀薄,但尽管如?此,还是从云层中探出阳光来,一缕一缕洒在人?身上,也洒在他面前的小姑娘身上。

小姑娘被他逆光抱在怀里,身后是微薄日头,头上两只小揪揪被阳光染成浅金色,像是给她披上一层浅浅霞光,整个人?都变得分外柔和软糯。

——她不怕太阳。

那就不是孤魂野鬼来附身。

不是鬼,难道是山野里修炼多?年的精怪?

不信鬼神精怪之说的男人?绞尽脑汁想着自己听过?的戏文看过?的话?本?。

传闻这种精怪向往人?世间?的热闹繁华,一旦修成人?形,便迫不及待来到人?世间?,领略一番人?间?的沉浮恩怨。

——难不成眼前的人?是精怪变的?

可是,精怪图什么?

图跟着他当?反贼?

图被人?追杀风餐露宿?

还是图它要的就是这种刺激,不大起大落的人?生不足以说人?生?

“......”

简直荒唐!

他好好的一个女儿,凭什么被精怪占了身体?

相豫恨不得抽剑捅死这精怪。

可精怪归精怪,这身体还是他女儿的身体,他若是把精怪捅死了,女儿也就没了身体。

艹!

杀伐果决的枭雄第一次陷入两难之地。

“大哥高兴得话?都不会?说了。”

相豫久久未说话?,脸色还越来越古怪,左骞哈哈一笑,取笑自己没见识的兄长,“大哥,你没做梦,你眼前的人?就是小阿和,你朝思暮想的阿和!”

“......”

这还不如?做梦呢。

人?是小阿和,芯子绝对不是,日后见了贞儿,贞儿来问他,阿和到底去了哪,他都不知道如?何作答。

女儿的身体在人?家那,相豫投鼠忌器,相豫深吸一口气,伸手胡乱揉了揉小姑娘脑壳上的小揪揪,嘴角扯出一丝笑,“恩,高兴,我太高兴了。”

相蕴和歪了下头。

——阿父这模样不像是高兴的样子。

相豫抬了下眼。

——这精怪有点过?于敏锐。

怕精怪觉察出异样,相豫道,“阿和,你给我的惊喜太大了,阿父都有点反应不过?来了。”

“我上次见你时,你才这么高,是个只会?扯着我衣袖撒娇的小姑娘,现在都长这么大了。”

在没有十足的把握收拾精怪前,相豫决定先不打草惊蛇,“不仅长大了,还这么能干,救了那么多?人?,挣下那么多?粮草,让阿父有点不习惯。”

兰月摇头轻笑。

——豫也有这么没见识的一天。

“原来阿父是有点不习惯。”

相蕴和这才重新笑了起来,“没关系的,阿父慢慢就会?习惯了。”

小姑娘一边说,一边扬起小脸,稚气未脱的脸脸上一派认真神色,“我会?很厉害很厉害的,不会?拖阿父与阿娘的后腿,成为你们的累赘。”

相豫哆嗦了一下。

所以这精怪到底想干嘛?

缺少父爱母爱了,所以占了他女儿的身体来骗父母爱?

还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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