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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溯眼睛慢慢眯了起来。

不对劲, 很不对劲。

相蕴和的确聪明,一种洞察世事的聪明,但她再?怎样聪明, 也?不该提前知道神州大地的历史进程, 甚至精准在九州天下中寻找一个他。

原因只有一个——她是活过一次的人。

又或者说,她曾做过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她梦到自己惨死在乱世, 梦到父母虽统一天下?, 但反目成仇。

父母恨意波及他们?身边所有人,让她所在乎的人非死即伤,残喘苟活。

她的阿娘踏着她阿父的尸首登上皇位, 终成一代女皇,可史书对于?她阿娘的评价却低到令人发指, 明明曾佐定她阿父定江山的开国皇后,最后却是?世人口中的妖后祸国, 纵有人试图为她阿娘翻案,终抵不过历史的滚滚潮流, 妖后二字, 将?她最爱的阿娘钉死在祸国乱政的史柱上。

守墓人日?日?来找她哭诉, 醉酒后的话没有任何逻辑可言, 可那些说出来的字, 却如一支支锋利箭/弩射/在她心?口, 让她那颗因为父母决裂而?千疮百孔的心?更加残破不堪。

所以她回来了,带着所有的心?有不甘, 再?次回到人命贱如草芥的战场, 以自己孱弱的肩膀撑起亲人得以活下?去的希望。

兰月, 左骞,张奎, 宋梨,葛越.......那些她所在乎的人,全部活了下?来。

纵然一身伤痛,纵然双腿残废,需要拄着拐杖,但到底留了性命,在漫长的岁月里见证九州的一统与盛世的太平,而?不是?像前世一样,与她一样凋零在乱世中。

她无疑是?成功了,弥补了前世所有遗憾。

可是?,她是?以怎样的一种心?情撑过前世的百年孤独?

又以怎样的心?境,在面对父母的刀剑相抵、母亲的后世恶评没有发疯?

她死的时候,分明只是?一个八、九岁的小女郎!

她没那么无坚不摧,也?没那么百折不挠。

她还是?只是?一个孩子,一个该承欢膝下?的小女郎。

商溯心?中一片酸涩。

像是?把心?脏从心?口刨出来,然后泡在苦水里,广播局小说肉文还有开车小视频都在企鹅裙八爸三灵七期五叁流整理上传酸涩痛苦的味道顺着心?脏蔓延到五脏六腑与四肢,让他整个人都为之失去反应。

他心?疼那个小姑娘。

心?疼她不过八、九岁,便要被迫撑起一切的小女郎。

“三郎?三郎?”

耳畔再?次响起扈从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三郎,您怎么了?”

商溯回神。

“您想夫人了?”

商溯情绪着实不对劲,扈从声音里透着几分关切。

能让他家三郎这?样失态的事情并不多,除了英年早逝的夫人,他着实想不到第二个,于?是?轻手轻脚递上一方锦帕,尽量以和缓的口气?安慰道:“三郎,您是?两王最为倚重的大将?军,又与世女有青梅竹马之谊,夫人在天上看到您过得这?么好,定会为您欣慰的。”

商溯这?才惊觉自己眼中起了雾气?。

一个与父亲决裂都没有掉过一滴泪的冷心?冷肺的人,如今竟因为相蕴和的过往而?痛彻心?扉。

扈从的声音仍在继续,“夫人最挂念的人是?您,最放心?不下?的人,也?是?您。”

“只要您好好的,夫人也?会好好的。”

“知道了,下?去吧。”

商溯接过帕子,抬手掐了下?眉心?。

他想自己待一会儿,去感受一下?相蕴和曾经度日?如年的百年孤寂。

“喏,属下?这?就退下?。”

扈从看了一眼把心?情不好写在脸上的商溯,忍不住又补上一句,“三郎若有吩咐,只管唤属下?便是?,属下?守在门外,哪也?不去。”

商溯微颔首,一双昳丽凤目在指腹的掐弄下?缓缓闭上,窗外的雪色映着他的眼尾,那个位置上有着极淡极淡的一抹红。

扈从眼观鼻,鼻观心?,俯身退出房间。

三郎性格古怪,不喜与旁人分享心?事,尤其是?在自己母亲的事情上,更是?缄默不言,鲜少?在他们?面前提起自己的母亲,只有在老?仆面前,才会偶尔说起几句。

那个时候的三郎面上虽带嘲讽,可眼底的落寞神色却是?遮不住的,像是?被抛弃的小兽,窝在芭蕉叶下?躲着雨,整个人湿漉漉的,却还一脸警惕看着周围。

扈从无声叹了口气?。

——若是?夫人还在便好了,三郎便不会这?般模样了。

扈从叹息着退出房间,轻手轻脚关上房门。

窗外的雪色透过窗柩盈进屋来,像是?温柔的月光倾泻而?来,又像是?洒了一地的玉屑,将?房间里的一切都照得盈盈亮。

感受到房间里的盈亮,商溯眉头微动,凤目缓缓睁开。

这?显然是?极好的景致,窗外落了雪,屋内烧着地龙,外面的寒气?进不来,只有梅香与雪色隔着窗户递进来,越过错落有致的屏风博物架,再?走过高高低低的案几与小秤,一直送到他床畔。

相蕴和的陵墓里有这?样的景色么?

似乎没有。

那里只有冰冷的地宫,有长明不灭的长明灯。

烛火阴冷地照在石壁上,将?上面精美的壁画都添上一层孤冷。

可就这?样一个地方,她一待便待了上百年。

看自己所爱的人刀剑相抵,然后一个一个死去,直到一个不剩,直到世上再?无她所认识的人,但她却还活着,还有着意识,在无边孤寂的地宫继续熬下?去,熬到自己都不知道的岁月里。

商溯慢慢垂眼。

相蕴和......相蕴和,这?些年里,你是?如何过的?

可曾有一丝丝的后悔,后悔自己不该再?次醒来,然后无力地看亲人全部死去?自己一人坐拥无边孤独?

这?个问题不能细想,一旦细思?,他便感觉有人在用钢针一下?一下?扎着自己的心?,刺疼的感觉让他近乎窒息,支着额头的手指都忍不住轻颤不已。

商溯闭了闭眼。

他该怎么做?

去告诉她,一切都过去了,现在的她无比成功,结束了前世的所有遗恨?

没必要的。

她有一颗强大的内心?,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与救赎,她自己便能将?自己从深渊地狱里拉出来,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

可是?,他还是?想见见她,然后抱一抱她,告诉她,相蕴和,你真的很好,也?很厉害,你成全了所有人,更成全了自己。

支着额头的手慢慢松开,另一只手掀开盖在身上的被褥,躺在床榻上的人坐了起来。

“备马,入宫。”

商溯吩咐扈从。

他现在便要去找相蕴和。

哪怕他什么都做不了,他也?想去见见她。

然后大声告诉她——

隆冬散尽,星河长明。

自此之后,她的人生尽是?坦途。

·

供应席拓的粮草得到解决,登基大典需要花费的东西也?被商溯包揽,这?两件让京都朝臣们?焦头烂额的难题迎刃而?解,朝臣们?的压力一下?子轻了很多,得以把心?思?全放在梁王登基与相蕴和的册封礼上,为这?两件盛世通宵达旦。

商溯今日?没上朝,朝臣们?丝毫不觉得意外。

这?厮嘴太毒,不上朝正好,省得那句话惹了他,被他劈头盖脸一顿骂。

没有商溯的早朝无比和谐。

文臣们?不阴阳怪气?,武将?们?不口不择言,相豫与姜贞夫妻同心?,一旁的相蕴和面带微笑。

“退朝——”

老?内侍高声唱喏。

文臣武将?们?尽皆退朝,只有几位重臣没有退下?,跟随相蕴和一家三口入了内殿,继续商议登基与册封的事情。

每一道流程不能出错,每一个细节不能有差池,这?一商议,便是?从早上到中午,又从中午到晚上。

当?文臣们?揉着自己坐得酸疼的腿,当?宫人掌起宫灯,相蕴和便笑了笑,温声开口提醒,“阿娘,今日?天色已晚,百官们?疲惫不堪,再?继续下?去,只怕忙里出错,得不偿失。”

“倒不如今天先说到这?里,明日?我?们?再?继续?”

“既如此,今日?便到此结束,明日?再?继续商议。”

姜贞环顾四周,众大臣皆面有疲色,便微颔首,吩咐宫人传宫宴。

“多谢王上恩典。”

文臣武将?们?俯身谢恩。

宫宴布在偏殿。

忙了一天,众大臣筋疲力尽,净手之后,便在宫人们?的引路下?入了偏殿。

相蕴和仍有些事情没有处理完,便没有与大臣们?一同去吃饭,把东西整理好,才在兰月的连声催促下?起身,挽着兰月的胳膊一同去偏殿。

一连几日?皆是?连轴转,相蕴和比文臣武将?们?还要累,这?种情况下?,吃什么都是?好吃的,更别?提宫宴的水平本就高于?两军交战之际的庖厨们?的水平,每一道菜都色香味俱全,让相蕴和欲罢不能,吃了还想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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