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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邦脑壳一抽一抽地疼。

——在让人意外的这种事情上, 吕雉从不让他意外。

最初是废太子,立皇太女,然后是帝后临朝, 女子可以有继承权,可参加科举考试。

在这个繁衍生息千年之久的华夏大地, 她所做的一切全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包括她要推行的新政。

她笃定天幕所说的男女平等男女皆可从政的世界真的存在, 不顾一切也要将现在的大汉打造成为未来的后世。

——黔首安居乐业, 同时也拥有可以改变人生的机会。

而科举,便是这个机会。

不识文断字也没有关系,还有其他路子, 比如说会种地,你的收成比旁人好, 比如说能创造一些利国利民的东西, 再比如你在一些事情上有过人的长处,总之只要你有才能, 便有出头之日。

新政颁布下去,九州为之沸腾——

这是古往今来从未有过的机遇,只要能抓住,自己乃至自己后世几代子孙的命运都会为之改写。

于是神州大地一片勃勃生机, 吕雉声望空前高涨,甚至隐隐能与他这位开国皇帝相比。

——当然, 不止是新政的缘故,也有后来吕雉护住了大汉江山,让九州黔首免于战乱的缘故。

自己就是黔首出身, 刘邦太了解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人心里在想什么, 一年累死累活打不下多少粮食, 就这还要交出多半的赋税,他们想从剩下不多的粮食里吃饱穿暖,他们抠抠搜搜,想从牙缝里挤出来点东西当家业存着,想让子孙后代代代吃饱穿暖。

如果有可能,他们还希望子孙后代不要像自己这样苦。

——种地太苦了,生来就是给人当牛做马的命。

所以陈胜吴广的那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才能一呼百应,让无数黔首揭竿而起,不顾一切也要誓死追随。

——最卑微最低贱的人也想当人上人。

但那句话并没有实现。

实现这句话的人是吕雉,她所制定的律法,她所推行的新政,让卑贱了千百年的黔首第一次有了触碰王侯将相的机会。

不用打仗,不用出生入死,只要你有才干就可以。

——这个诱惑性太大太大了。

他几乎可以预见,百年之后世人对吕雉的评价。

那是一个绝对不亚于开国皇帝的评价,他结束了九州的战乱,但吕雉让九州百姓第一次以人的身份鼎立于天地之间。

他们不再是供上位者随意驱使作践的蝼蚁,而是一只只撑起万里疆土的手。

——民强,则国强,民富,则国富。

他们热火朝天执行着吕雉的新政。

朝代的兴衰成败不再与他们无关,他们自己乃至国家的命运都在他们手中。

所以他们干劲十足,紧紧与大汉王朝联系在一起。

百年之后若有乱臣贼子为祸江山,他们会自发组织维护这个摇摇欲坠的王朝。

——没有人能再给他们更好的政策。

在他们眼里,吕雉的地位足够与他齐平。

理是这个理,但让他现在便写他百年之后吕雉可以登基为帝,他写不来。

——像吕雉邓绥这样的皇后能有几个?

大汉国祚几百年,也不过只出了一个吕雉一个邓绥,他不可能为了未知的事情,便将未来天子权柄拱手相让。

这封诏书若写了,那便是以后的每一任皇后无论才干如何,都可以登基为帝,甚至她们可以混淆刘家血脉,待皇帝死后,待自己大权独揽,她们大可将自己与旁人所生的私生子立为储君。

那他,便是大汉王朝的罪人。

他担不起这个罪责,更不可能去担这个罪责。

殿内有半人高的羽人座熏香炉,他打开熏香盖,直接将吕雉给他的诏书丢进去。

暗红的熏香见了绢帛,顷刻间变成明火,不过半息便将诏书吞噬,留下几缕若有若无的绢帛独有的香味。

他烧完诏书,拍拍手回头看吕雉,“这个位置你若有能力取,你便来取。”

“但若是想让我主动给,那你便是白日做梦。”

“绝无可能。”

他冷冷看着吕雉,斩钉截铁,甚至不容置喙。

吕雉懒挑眉。

——知道他不会给,也没想过他会给,这道诏书不过是又一次试探罢了。

她想要的东西,自己会取,不屑于让别人给。

“陛下放心。”

吕雉端坐在主位,“陛下百年之后,我一定亲手取回这些东西。”

“你随意!”

主位被吕雉坐着,刘邦不想跟她做一块,便直接坐在殿内的锦毯上,“说说吧,你又想做什么?”

“这封诏书可不是你该写的东西,你的后手是什么?”

夫妻多年,虽情分已淡,只剩大汉江山来勉强维持表面关系,但多年的夫妻生活让他们足够了解彼此,对方一个挑眉,就知道对方肚子里打的小主意。

——这不叫夫妻间的默契,叫最了解你的人往往是你的对手。

就如他了解对手,所以他太清楚吕雉的手段,先给来一个他接受不了的,再给他来一个他勉强能接受的。

因为先拒绝了吕雉原来的提议,他那为数不多的良心便会有一丢丢的愧疚,只要吕雉后面提的东西不是太过分,他一般不会拒绝。

就像吕雉最开始提议废太子,他都一把年龄了,还折腾废太子做什么?

——他肯定不会同意。

然后吕雉就会拿出第二道诏书,说不废太子可以,让我看护大汉江山也可以,但你得把属于我的东西给我,比如我不满足做你背后的女人,比如我要与你一起临朝,再比如女人可以拥有继承权。

再然后,就是现在了。

刘邦实在不喜吕雉总是与他耍这些小手段,声音有些不耐烦,“说说吧,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你还想要什么?”

然而吕雉这一次却一反常态,抬眸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好笑他此时按捺不住的暴躁,“不要什么。”

“这个东西陛下既然不想给,那便以后由我亲自来取。”

“我的话已经说完了,陛下可以走了。”

吕后收回视线,翻开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战报。

“???”

你会有这么好说话???

刘邦不信。

不仅不相信,甚至还觉得吕雉在酝酿着更大的阴谋,手一撑,从闲适着看戏的坐姿改成盘腿而坐,对于一个草根皇帝来讲,这个坐姿颇为隆重,更隆重的在后面,他的上半身甚至微微前倾,做出一副聆听的模样来,若不是脸上的表情处处透着不耐烦,倒真有些洗耳恭听的味道。

“别装了,我还不了解你?”

刘邦道,“有什么话就赶紧说,我懒得跟你绕弯子。”

但吕雉却并未回答他的话。

不仅没有回答,甚至还把他当做不存在,自己旁若无人看着战报,面上的表情是他极为少见的欣慰赞许。

“南越首战大捷,陛下要看吗?”

吕雉扬了扬手里的战报,挑眉问他。

“……”

“不看!”

“黥布若是连南越都收拾不了,还如何做项羽的心腹爱将?”

刘邦不耐烦摆手。

“哦。”

吕雉毫不在意,“陛下若不看,我便许了阿元的请奏,迁长安奴隶与庶民在南越安置。”

“跋山涉水,又是背井离乡,便免他们三年赋税。”

“若有商人前往南越经商,其赋税也一同减免。”

吕雉提笔在绢帛处写下批示,“南越乃蛮夷之地,需慢慢教化,才能让其彻底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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