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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玉茹提步出门,所有人目送着她,她一路没有回头,姿态镇定从容。

也不知是谁起头,侍卫突然跪了下来,带了哽咽道:“恭送夫人。”

而后那两排侍卫如同浪潮一般,随着柳玉茹不徐不疾的脚步,一路往前跪了下去。一声接一声道:“恭送夫人,恭送夫人。”

柳玉茹没有停步,没有说话,亦没有回头。

这一切是她当受的。

所有人都知道,本来作为夫人,她应当在内院,成为所有人护着的最后一人。哪怕他们全部战死前方,这位女子,也要成为最后一位离去的人。

然而她却选择了以自己的命换他们的命,以女子孱弱之身护在他们身前。

柳玉茹走到门前,她看着血迹斑斑的县衙大门,终于才停住步子,片刻后,她转过身来,双手交叠放在身前,轻轻躬身。

“谢过诸君。”

听到这句话,洛子商睫毛颤了颤。

他在柳玉茹转身前一刻,突然出声:“柳玉茹!”

柳玉茹顿住步子,他终于道:“我带你回扬州。”

然而回应他的,却只有柳玉茹沉稳两个字:“开门。”

门“吱呀”出声,缓缓打开,而后柳玉茹便看见外面站着的人。

他们密密麻麻,王树生站在最前方,带着他们犹如修罗地狱而来的厉鬼,隔着一道门,与他们阴阳相望。

门后是生,门外是死。

而柳玉茹朝着王树生微微一福,温和的语调道:“王公子。”

“顾夫人。”

王树生笑着回礼,随后道:“请吧。”

柳玉茹点点头,毫不犹豫踏过门槛,走了出去。

等她下了台阶,回过头去,看见府衙的门还没关,所有人都看着她,似乎她只要愿意回头,便能回去。柳玉茹轻轻一笑,却是道:“关门吧。”

“夫人!”

印红终于忍不住,嚎哭出声来,朝着柳玉茹就要奔过去,却被木南一把抓住,他控制住她,颤抖着身子,没有说话。

柳玉茹挥了挥手,再说了一遍:“关门吧。”

门缓缓关上,柳玉茹也回了头,转身看向城楼,同王树生道:“是要上城楼吗?”

“顾夫人似乎一点都不怕?”

王树生对柳玉茹的模样有些诧异,不由得询问出声来。柳玉茹在他的指引下上了马车,两人一同进了马车,柳玉茹淡道:“我怕什么?”

“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吗?”

“无非是拿我威胁顾九思,让他一步一步就范,最后被你所擒。”

“你觉得顾九思愿意用他的命换你的吗?”

王树生觉得有些意思,看着柳玉茹道:“我听闻你们感情很好。”

“你觉得会吗?”柳玉茹看着王树生,王树生笑起来,“你认为我是怎么想的呢?”

“你觉得不会。”柳玉茹肯定开口,王树生点头道,“所以我会怎么利用好你?反正你也威胁不了顾九思。”

“他不会用他的命换我的命,可我的死却能干扰他。你应当设置了很多弓箭手埋伏他,若你当着他的面杀了我,他必然会乱了心,然后你再动手。”

王树生有些笑不出来了,柳玉茹平静道:“你以为,我能想到,他想不到吗?”

“他比我聪明得多。”

“那又这么样?”王树生终于板了脸,“就算他知道,他就不会被干扰了?”

“王树生,”柳玉茹劝他,“你还有回头路。”

“我还有回头路?”王树生嘲讽出声,“你别为你那好夫君来当说客了。我干过这么多事儿,还刺杀他,如今还指挥军队困了县衙,你说我还有回头路?你倒是告诉我,顾九思会饶我不死?”

柳玉茹不说话了,王树生接着道:“他让沈明杀了我爹,如今又想杀了我,今日我就算取不了他的性命,至少我也要取了他家人的。我要让他就算活着,也一辈子活在愧疚里。你是为他死的。”

王树生一把捏住柳玉茹的下巴,狠道:“你要记得恨他,若不是他一定要修什么狗屁黄河,查什么案子,为什么百姓求公道,你就不会死了,知道吗?”

柳玉茹静静看着他,却是道:“我是被你杀的。”

她一双眼平静得令人害怕:“我若要恨,也是恨你。若要诅咒,也当诅咒你。”

王树生没说话了,他死死盯着她,许久后,他一把推开她,怒道:“疯婆子。”

两人一起到了城楼,如今已经接近清晨,天正是最黑的时候,王树生让人将柳玉茹绑了,挂在城楼上。

柳玉茹一直没说话,她没受过这样的苦,手被吊起来,感觉粗绳磨擦在她鲜嫩的皮肤上,她忍不住疼得哆嗦。

王树生笑起来:“终究是个女人。”

柳玉茹没有说话,她被绑好之后,就吊在城楼上,她不愿去多想了,就闭上眼睛,一直挂在高处。

天慢慢亮起来,周边鸟雀鸣叫,从山林中纷飞而起。

柳玉茹听见远方传来青年嘹亮的歌声,那声音熟悉又遥远,似乎是她那年生日,少年高歌欢唱。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柳玉茹慢慢睁开眼睛,就见远处青年红衣烈烈如火,金冠流光溢彩。

他一人一剑,身骑白马,脚踏晨光,从远处高歌而来。

秋风卷枯草带着他印金线纹路的衣角翻飞,他停在城楼下,仰头看她。

他一双眼带着笑,笑容遮掩了所有情绪。

所有人都看着他,他的目光却知凝在柳玉茹身上。

好久后,他终于开口,所有人都以为他要说什么时,就听他大喊了一声。

“柳玉茹,我来救你了!”

柳玉茹骤然笑出来。

她一面笑,一面哭着。

所有的疼痛都不是疼痛,所有的苦难都不是苦难了。

王树生听顾九思说这话,顿时怒了,看着顾九思,大声道:“顾九思,你的人呢?!”

“我的人?”

顾九思挑眉看他,一手拉着马,一手将剑抗在肩上,回声道:“我不是在这儿吗?”

“你的兵马呢?!”

王树生立刻开口,他颇有些紧张,昨晚这么大阵仗,说顾九思只有一人,谁能信?

顾九思朝城里扬了扬下巴:“我的人在城里啊。”

“胡说八道!”

“你不信?”

顾九思挑眉:“那你就开城让我进去,你看看我的人,在不在城里?”

王树生没敢应声,顾九思继续道:“你们几家人,胆子倒是大得很,拿家丁伪装百姓,伪造暴乱,刺杀钦差,围攻县衙,你们这是做什么?这是谋反!知道谋反是什么罪吗?诛九族的大罪,你们几个永州地头蛇,吃得起这个罪吗?”

“不过我大方得很,”顾九思大声道,“我只找王家麻烦,其他几家,趁着今日将功折罪,谋逆之罪,我可以求陛下网开一面,不做追究!”

“公子,”王贺听到这话,有些急了,“不能让他再说下去了。”

“再说你们这些永州百姓啊,是软骨头吗?被人欺负这么多年了,来个人帮你们出头,你们都不敢出头吗?不敢就罢了,那老子给钱啊,呐喊助威一千文,陪我动手的三千文,杀了人的一个人头十两白银,砍王树生的一百两……”

“顾九思!”王树生一把抓住柳玉茹的头发,将刀架在柳玉茹脖子上,“你还要不要她的命了?”

听到这话,顾九思安静下来,他看着柳玉茹痛苦的表情,目光落在她头上的发簪上。

“王树生,”顾九思声音冷静,“说来说去,你不过是想要我的命给你父亲抵命,你放开她,我把命给你。”

这话让所有人都愣了,便是柳玉茹,也是震惊的。

她顿时疯狂挣扎起来,怒喝道:“你走!顾九思,你走!”

“闭嘴!”

王树生反应过来,他顿时乐了:“没想到顾大人还是个情种,那你拔了剑自刎就是。”

“你当我傻吗?”顾九思气笑了,“我自刎了,你不放人怎么办?”

“那你要怎样?”

“你把她放出来。”

“我放出来,你跑了怎么办?”

“你开城门,我入城去。”

顾九思立刻道:“你放她走,只要你让她出城走出射程之外,我便自尽。”

这话让王树生有些犹豫,王贺看了看,附到王树生耳边道:“我们在城内埋伏好了弓箭手,将他引进来就是了。”

王树生想了想,终于道:“那你扔下武器,白衣入城!”

白衣入城,那便是将他当罪犯看待,而且也容不下他穿任何防身的软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