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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儿,”范轩伸出手,拉住范玉的手,他认真凝视着他,慢慢道,“是爹对不住你。”

范玉愣在原地,范轩静静凝视着他,他认真给用手给他梳理了头发,他的动作做得有些艰难,却十分认真,他慢慢道:“以前爹心里有太多东西,太忙,没有好好照顾你。这些时日,我总在想,我这辈子做了些什么,亏欠些什么,我想来想去,亏欠得最多的,便是你。”

“你年少时,我没好好陪你,没好好告诉你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长大后却就指望着,你能什么都不明白,你不明白,我便说你不对,我便骂你。”

“父亲……”

范玉觉得眼睛有些模糊,范轩神色温和:“你是个好孩子,我一直都知道。其实叔叔们都很疼爱你,你周叔叔以前骂你,也只是希望你能过得好。等我走了,你就把他们当成我来孝敬,好不好?”

“您不会走的,”范玉抓紧了范轩的手,焦急道,“您都说了,您对不住我,您已经对不住我十几年了,如今您又要把我抛下吗?!”

“父亲,”范玉凑上前去,他死死抓住范轩,慌张道,“您别走,我害怕,您别抛下我,您别走好不好?”

范轩没说话,他静静看着范玉。

范玉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他们父子惯来争执,许多年了,打从范玉懂事开始,头一次露出这样仓惶的模样,仿佛还是小时候,他小时候胆子小,遇到什么,就紧紧抓着他衣袖,惊慌失措喊“父亲!父亲!”。

如今他也快十七岁,却恍如一个稚子一般,惶恐道:“您答应我,父亲,您不能丢下我一个人!”

“玉儿,”范轩叹息出声,“我没法陪你一辈子,我这辈子到头了。”

他说着,转头看向周高朗:“日后,你周叔叔会帮你镇守幽州,他在,北梁绝不敢越界。顾九思、叶世安还有你叶叔叔、张叔叔,他们会帮着你料理朝中内政,让国家富足安康。李玉昌也是个好臣子,有他在,朝纲便不会乱。还有一位叔叔,他虽然过往与你不亲近,可他却是我最好的朋友,他会永远站在你这边帮着你。”

“我虽然不在了,”范轩看向范玉,急促咳嗽起来,旁边张凤祥赶紧上来替他顺着背,缓着气,范轩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了,可他激烈咳嗽过之后,喘息着抬起头来,接着道,“可是,我已经为你安排好了,以后你什么都别管,就像以前一样生活,好不好?”

范玉哭着没应声,他红着眼,看着范轩。

范轩似乎是不行了,他艰难问了句:“好不好?”

范玉捂着他的手,哭着低下头去,好久后,却是问了句:“父亲,你心里,是我重要,还是天下重要?”

范轩不出声了,他看着范玉,又看向周高朗。

他眼里带着恳求,周高朗看明白。

“你放心。”

他出声:“放心吧。”

外面淅淅沥沥下着雨,范轩听着雨声,慢慢闭上了眼睛。

范玉浑然不觉,他还紧握着范轩的手,低着头,抽搐着肩膀,等着那个答案。

周高朗静静看着这一切,张凤祥最先反应过来,尖利的声音惊叫起来:“御医!快让御医过来!”

范玉艰难抬起头来,周高朗走到范轩身前,他将手指放在范轩鼻下,然后他没动。

僵硬了片刻后,他才慢慢直起身,他静静看了范轩片刻,才同范玉道:“我们出去吧。”

范玉抱着范轩的尸体,嚎啕大哭。

“父皇!”

随着他这一声哀悸的哭声传出去,外面的士兵猛地破开大门,冲了进来。

两边的士兵都挤了进来,范玉的幕僚冲过去,一把扶起他,忙道:“殿下。”

周高朗没说话,他大步走出去,幕僚立刻低声同范玉道:“殿下快拦住他,他去找张钰去了!”

听到这话,范玉立刻冲过去,追在周高朗身后道:“周高朗,你要去做什么!”

周高朗直接走出去,这时候他的士兵、范玉的士兵僵持着将张钰围在中间,张钰被另一群人护着,看见周高朗,张钰惊慌道:“周大人,你做什么!”

“把遗诏给我。”

周高朗径直出声,张钰焦急道:“陛下说得还不够清楚吗?老周你不要发疯了!”

周高朗抿紧了唇,范玉追了出来,大声道:“张大人,把遗诏给我!”

“我没有遗诏!”

张钰立刻道:“殿下,周大人,如今陛下尸骨未寒,你们就要在这里闹得这样难看吗?陛下操劳一生,你们要让他死都不安息吗?”

周高朗不说话了,他似乎是在剧烈挣扎,而范玉直接扑了过去,抓住张钰道:“怎么会没有遗诏?你骗孤,你骗孤!你是不是要伙同这个老匹夫一起谋反?你……”

“殿下!”张钰被范玉推攮着,一把推开了范玉,怒喝道,“你失态了!”

范玉被推在地上,他又怕又慌,周高朗看着面前这个仿佛疯子一样的太子,紧皱着眉头,许久后,他深吸了一口气,转头同张钰道:“落明,遗诏……”

“遗诏在我这儿!”

一声清朗的声音从宫门前直直传来,所有人同时回头,便看见江河身着绯红色官服,头顶金冠,手中捧着一个盒子,一双眼镇定又冷静,对着寝殿方向,朗声道:“微臣江河,奉陛下之命前来,宣读遗诏!”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愣了,江河目光落在周高朗身上,声音强硬道:“跪!”

周高朗没说话,张钰却是最先反应过来,赶紧跪了下来,而范玉也在呆愣之后,被幕僚扯着立刻跪了下来。周高朗和江河静静对视,他上前了一步,周边宫墙上却立刻多出了许多箭矢,周高朗环顾四周,便看见周边已经布满了士兵。江河看着他,再喝了一声:“跪!”

周高朗沉默着,片刻后,他轻笑出声,慢慢跪了下来。

江河打开手中盒子,将圣旨取出,旁边人接过盒子,江河展开圣旨,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召曰,朕悉闻天生万物,未有不死,星斗轮回,天理常伦。朕体感天命之期将近,留此书告身后事,大夏毋论臣子王亲,皆循此安排。”

“太子范玉,乃朕唯一血脉,性情温和,恭孝有加,可堪大统。然念其年少,特安排左相张珏、户部侍郎江河、御史大夫叶青文、殿前都点检周高朗及户部尚书顾九思五人辅政,组为内阁,并擢江河升任右相,周高朗兼任幽州节度使,驻守幽州,留家属亲眷于东都照看,非内阁召不得入东都。”

“此后凡政令,皆由内阁商议,报以天子宣读。一国战事,由周高朗主持决议,政务之要,唯江河是瞻。如此,臣子尽其能,天子尽其心,君臣和睦,共治天下,待到时机,可挥兵南下,收复江山,一统大夏。”

“如此,”江河抬眼,看向众人,“朕虽身死,亦心慰矣。”

念完之后,所有人都是懵的,江河走上前去,双手将圣旨交给范玉,笑着道:“陛下,接旨吧。”

范玉呆呆接过圣旨,片刻后,他猛地反应过来,豁然起身道:“江河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拿一个圣旨出来,说是真的就是真的?什么内阁,什么辅政,父皇不会下这种旨意,你骗人!你……”

“陛下,”张钰站起身来,平静道,“这封遗诏是真的。方才陛下宣我入宫,已说过此事。”

范玉震惊看着张钰,江河笑起来,放低了声道:“陛下何必动怒呢,您想想,无论如何,我们都只是臣子,都是要听您安排的。陛下组建这个内阁,无非只是想让您别太过操劳,我们帮些忙而已。陛下以前同我说过,您打小身体不好,如果政事儿都让您来操劳,这不是太过劳累了吗?”

范玉听着这话,心里舒心了不少,他旁边幕僚上前一步,怒道:“你休要信口雌黄,你这话简直是在诓骗陛下,内阁掌握所有政要,你却说是帮着陛下分担,你当陛下是小儿由你欺骗吗?”

听得这话,江河笑了,他双手放在身前,笑眯眯道:“敢问阁下是?”

“东宫幕僚陈双。”

“哦,陈先生,”江河拱手,笑着道,“洛大人手下的名士,失敬失敬。”

一听这话,陈双和范玉脸色都变了,江河转过头去,看向范玉身后的熊英,接着道:“哦,我听说上次陈茂春大人因七夕祭祀出了岔子、丢了官职这事儿,洛大人就是举荐这位熊大人的是吧?怎么陛下当初没举荐,今个儿又用上了?陛下,”江河看向范玉,“您这身边怎么能文能武的,都是洛大人的人啊?人家好歹是扬州的小天子,把人这么给您用着,也真是大方了。”

“你……”

陈双上前一步,江河冷了脸,怒道:“区区白衣也敢持剑入内庭,当真没个王法了?!来人,将这贱民抓起来!”

说着,旁边士兵极快拿下陈双,江河转过身,朝着范玉恭敬道:“陛下,您看这陈双如何处置?”

范玉没说话,神色难测,江河平静道:“微臣知道陛下不信微臣,但陛下想想,但凡微臣对陛下有二心,如今又为何会拿圣旨出现在此处?先帝组建内阁,当真是为陛下着想,陛下贵为天子,怎能为案牍所累,这天下是陛下的,我等也是陛下的,是生是死,不过陛下一句话,陛下若不放心,那这内阁就先放着,陛下先当政一段时间,若陛下觉得乏累,再建内阁,陛下以为如何?”

听到这些话,范玉慢慢放松了神色,他挺直了腰背,点头道:“就依你说的办吧。”

江河笑起来:“那现下,陛下不如先去休息,由臣来料理先帝后事。”

范玉一夜没睡,如今也已经累了。他点了点头,旁边跟着他来的太监刘善搀扶着他,范玉道:“那就劳烦江大人,朕先去睡一觉。朕带过来的人,不要为难他们。至于陈先生,”范玉看过去,淡道,“江大人看在朕的面子上,放了吧。”

“谨遵陛下吩咐。”

江河答得恭敬,等恭送范玉离开后,江河转过头来,看着熊英道:“熊大人请?”

熊英抿了抿唇,气势汹汹走了。

等所有人走后,江河走到周高朗面前,笑着道:“周大人是今日启程还是改些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