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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瞬间,兰宜清晰感受到了孟三与那四个精壮汉子身上传达出的紧张,同时有两个汉子蹲身去捡地上的布团,一个汉子拳头攥紧,蓄势待发,再一个汉子猛鹰般的目光盯住张怀,把张怀盯得硬生生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干、干什么呀,说了我是不小心的嘛。”他口气都柔婉下去。

可是他又盯向男童,目光热切,指望能从那张不懂事没分寸的小嘴巴里吐露出点什么。

直到其中一个汉子快速捡到布团,塞回男童嘴里,他方露出失望之色。

孟三板着脸道:“张护卫,堵这小子就是为了免得他再说出点什么,脏了夫人的耳朵。你是天子近卫,咱们尊重你,你也别妨碍咱们办差才好。”

张怀点着头,目光狐疑:“嗯,嗯。”

他没那么傻,觉出来不对劲。

孟三也没办法,今儿轮到他在府前当差,碰到这桩子事,一看同僚们穿的是便服,他就知道办的是沂王亲命的秘差,亏得他在夫人面前有两分脸面,才能描补,到这个地步,他真的尽力了。

男童一直挨着一个妇人站着,这时候,那妇人忽然拿脚尖踢了踢男童,动作小,张怀与护卫们对峙,都没注意,只有兰宜看见了,然后只见男童像得到什么提示,冲着兰宜的方向跪下了,砰砰磕头。

他跪得有点歪扭,但确凿是个讨饶的意思。

兰宜不愿意看这个,别开眼睛:“好了,你知错了,就别磕了,起来吧。”

男童独个起不来,一个汉子拎着他的后心把他提了起来。

男童依偎回妇人腿边,妇人眼眶含泪,望过来的眼神中满是哀求。

兰宜微微一怔,抑制住转头的冲动。

张怀左右看看,得罪了兰宜所以向她求饶,这样似乎又很正常了,他的疑虑慢慢消了下去。

兰宜不想再耽搁,道:“先带回去吧。要不要饶你们,等关两天再说。”

孟三就等这一句,忙又招呼着汉子们把“人犯”押解起来。

张怀这次不能再捣乱,他的注意力也不大在那一家三口上了,一眼接一眼地瞥向兰宜。

兰宜感觉到了,有点诧异——这难道还是个打不服的,与她听闻的不大像,在杨文煦及其同党的口中,张怀其人就是个废物纨绔而已,胆略本事一概没有,只会靠着太监叔叔,成了伯爵也没几个人瞧得起他。

翠翠恼了,挡到兰宜前面,向张怀怒目而视。

兰宜没去理会,向见素道:“我乏了,今天不想出门了。”

她说完第一遍时,见素站在一旁,望着护卫们的背影,没有什么反应,她耐心地又说了一遍。

“哦——是。”见素猛地回过神来,陪着兰宜走回车驾旁边。

扶兰宜上车后,她要退去一边,兰宜向她招招手:“你上来,我和你说两句话。”

翠翠留在外边跟车走,见素和铃子坐到了车里。

车驾沿原路往回驶向崇信门,差不多她们前脚走,张太监后脚来到了前殿。

侄儿办事不靠谱,昨儿才挨了板子,今天又听了他的吩咐出来晃,张太监也不是不担心的,可时间有限,明天一早就要启程了,这会儿不放开手脚,就没机会了。

将陪着一道来的小厮留在十来步开外后,张太监叫了一声侄儿。

“叔叔,我有了新发现。”张怀踮脚望着远去的马车,开心地回报。

张太监心里对他没报多大期望,但又希望有个意外惊喜,便配合地拉起他,假装叔侄俩随意地散步,略尖的嗓门压低了:“嗯?怎么了?”

张怀将方才的事都说出来——当然,是以他的视角,最后总结道:“这个新夫人,看着柔弱,其实很能恃宠生骄,别人说她两句坏话,她就派护卫出去抓,沂王也由着她,我看简直被她迷了魂。”

张太监一时没说话,在心里衡量这事的轻重,想了好一会,终于觉得差不多就像侄儿说的那样,虽然这发现不大有用,但比昨天总算争气了点,便点了点头,打算夸侄儿两句。

但张怀一直没等到回应,等不及了,继续自己又说话:“叔叔,明天走时,沂王应该出来送行吧?我今天把新夫人看清楚了,明天我要好好看看沂王,等回了京,我给他们好好说说沂王难过美人关的故事,啧,他们只会在京里瞎猜,编那些没边的假故事,我可是亲眼所言,保准把他们羡慕得流口水,再也不敢小瞧我——叔叔,你的脸色怎么突然发青了?是不是太阳大了晒的?不对,应该发红啊。”

王府陪侍(盯梢)的下人就在附近,张太监不能暴起殴打侄儿,只能切齿听他惊呼:“呦,又发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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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太监叔侄叙话时,兰宜也和见素在马车里说起了话。

“你认得那个妇人,是不是?”兰宜没绕弯子,直接问。

之前的场面太热闹了,她起初没有注意到见素的异样,直到那个妇人对准她的方向望过来,她忽然意识到,她看的不是她。

连同男童,跪的也不是素不相识的她。

是她身边的见素。

见素张了嘴,略带困难地吐出了一个字:“是。”

她知道,她不能回避,更不能欺骗,别人也许不清楚,但她从一开始就被调到弗瑕院,深知那副玉瓷似的外表下藏着怎样冷冽坚硬的心。

她要是打马虎眼,不一定还有第二次机会。

兰宜再问:“她是谁?”

开了头,见素的回答也就流畅了一点:“她姓彭,原名二丫,王府刚落成时就进来了,算是府里的老人,运气也好,选到先王妃身边,改名晚英,做了先王妃的贴身侍婢,后来又做了——”

她看了对面坐着的铃子一眼,小铃子的眼睛幽幽亮了一下。

见素只有接着说下去——这个小丫头昨日听了她与善时的闲聊去,现在她再说一半瞒一半的,也没意义了。“小主子的乳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