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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该去了。”李百草只是给了她这么一句。

以李百草的一贯言谈作风,这么告诉她,其实算是照顾她的心情了。

“……我知道了。”

虽然做了这么长足的心理准备,但知道这一天真的近了,沐元瑜的心情仍是低落下来。

李百草进去乾清宫给皇帝看病去了,她想去找朱谨深跟他辞行,但转念一想,朱谨深知道了李百草到来的消息,肯定是会过来的,便也不去了,把宁宁抱到角落里跟他抓紧时间亲热一会儿。

她这回回去,肯定是不能带着宁宁的了,就算皇帝肯放,这么小个团子来回千里万里地奔波,她也不敢再来一回,要是染个病,哭都晚了。

“宁宁乖,娘很快就回来,你先跟爹在一起。”沐元瑜小小声地哄着他。

宁宁不懂事,只觉得叫她抱着很开心,咯咯笑着。

“小猪儿,你可不要哭呀,娘真的很快就回来的——”

沐元瑜不管他听不听得懂,正起劲地跟他保证着,里间传来一阵喧哗。

她一怔,抱着宁宁站起来往里张望,李百草进去前皇帝还跟宁宁玩得好好的,不至于神医一诊治,反而诊治坏了吧?

坏是没有坏,但想好,也是不能了。

李百草给出的诊断核心就两个字:静养。

不能静养,还要操心,什么都白搭。

皇帝先前不听他的医嘱,加上出了点意外,已经从头疼恶化到头风了,持续再恶化下去,性命都可能被危及。

这绝不是危言耸听,朱谨深曾举过的那个操莽例子,其中的“操”就是杀掉神医华佗以后,头风恶化而至不治的。

皇帝对此似乎已经有了数,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身边人又是哀伤,又是求着李百草再想想办法,方发出了些动静。

李百草带着两分无奈地笑了笑:“若有办法,难道老头子还会藏私吗?老头子自己的寿数都不过这两年的事了,命有注定,人力不能穷尽,能怎么样呢。”

不过李百草也不是白来的,他考虑过后,给皇帝施了一回新的针灸,皇帝多少觉得轻松了一些。

而后他就让召内阁及九卿重臣来。

朱谨深此时匆匆赶来了,皇帝却暂不见他,他就在外面跟沐元瑜小声说着话。

“嗯,你去罢,宁宁我会照顾好的,白天他就跟着皇爷,晚上我带着睡,你不用担心。”

再好的乳母丫头围绕也比不得孩子放在亲爹眼皮子底下照顾,沐元瑜方安了点心:“好,殿下,他要找我,你就跟他说我尽快回来,多说几遍,可别凶他呀。”

“胡想什么,我几时会凶他。”

“我怕殿下事太多,忙的时候宁宁又闹了么。”

朱谨深想说什么事也不及宁宁重要,怎么都不会凶他,话到嘴边又缩了回来,改口道:“你要是害怕,那你就早些回来。”

“唉,看我父王了,我从前跟他不对付,这会儿又挺舍不得的——”

他们在外面说着,里头也没闲着,朝臣们已有好一阵没见到皇帝了,开始沈首辅还能见着,后来皇帝嫌他一来就唠叨不能立王女为妃的事,隔没两天又要撵朱谨治走,皇帝听得嫌烦,索性连他也不见了。

这一回朝臣们终于得到了觐见圣颜的机会,那是把攒了满肚子的话全倒了出来,七嘴八舌,告朱谨深的状告得简直停不下来。

这所有的谏言,综合起来就一句话:朱谨深不遵祖制,太乱来了!太乱来了!

皇帝听了半晌,轻飘飘地道:“他不守规矩,你们就谏他去么,这么多人,拧不过他一个?”

大臣们哑然片刻:“……”

真的拧不过啊!拧得过还用告到皇帝面前来吗?

不论说什么,朱谨深都听,他也不怎么训人,但听完了,还是照他的一套来,一时提起这件事要办,一时说起那件事要办,大臣们不知不觉就被打乱了节奏,而要是坚持住自己,不听他的不办,那可倒过来给他逮着了话柄——怎么,你谏言太子的太子听了,太子安排你的正事你不干?那下回太子凭什么听你的?

虽然这个所谓的听存在着“听你说话”和“听你的话”间的巨大差别,但好歹都是听,朝臣们不敢真把这条交流的渠道都断了。

皇帝又问:“你们告到朕面前来,是想怎么样?”

想怎么样?当然是想皇帝管管。

皇帝痛快地表示:“朕不想管。”

重臣们:“……”

皇帝饶有兴致地看着重臣们齐齐噎住的脸色,再接再厉地向他们抛出了一块比他们要有个王女太子妃还大的巨石,道:“二郎的立储典仪还没有办,朕看,就不用办了。”

最前列的沈首辅失声道:“皇上——”

这是怎么个意思?

他很对朱谨深头痛,但不表示他想换太子啊!

重臣们也面面相觑,告状告出这个结果来,亦是众人始料未及跟不想接受之事,朱谨深的能力跟他的毛病一样突出,重臣们谋求的是磨合,说要就此把他换掉,那可是太严重了。

国之储君,是随便就换的吗?

“直接准备禅位大典吧。”

皇帝大喘气般地吐出了下一句。

……

重臣们在好一会的空白般的震惊之后,齐齐震动,下饺子般跪了一地:“皇上——”

皇帝靠在床头,只是笑了笑。

他心里有一些失落,更有许多释然与放松。

这个想法他已经考虑好一阵子了,起初是隐隐的一个念头,朱谨深留下朱谨治的举动让这个念头成了形,而李百草确诊他从此只能静养的事,则终于促使他下定了决心。

天命有定,不必强求。

朱谨深是个合格的太子,也会是个合格的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