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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黄浦由西向东从青浦县城南郊奔流而过,码头上,大块青石铺砌成的石阶层层叠叠,这些青石长年累月被踩踏得平整光滑,盛夏阳光照射,青石与河水一起闪亮,临水青石台满是送行的诸生和陆氏的家人,与这边的嘈杂热门景象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十丈外的高岸上,几株高高挺立的香椿树间,一个身穿月白色布袍、梳着女冠道髻的妙龄女郎娉婷而立——

灰褐色的树干,淡白色的小花串串悬垂,蓬起的树冠在地上形成斑驳树影,那腰肢轻束、宽袖低垂的道冠女郎就立在树荫里,见张原诸人抬眼朝她这边看过来,乃从容戴上手中的宽沿竹笠,走出几步,立在阳光下,好似名花玉树般夺目——

隔了十丈,面目尚看不分明,但那绰约的身姿、窈窕的体态就已显倾城之相,码头上为张原等人送别的诸生都延颈相望,纷纷问这女郎是谁?

张萼大喜,洋洋得意道:“这是陈眉公女弟子,欲回南京,眉公嘱托与我们同行。”

青浦诸生闻言不胜歆羡,便有吟“有美同舟,颜如舜华”者,有唱“有美人兮一见不忘”者,一时酸气大作,丑态频现——

张萼当仁不让道:“大兄、介子,我去接那女郎下船。”快步拾级而上,走到香椿树下,向那女郎一揖,说道:“小生山阴张萼,昨日黄昏曾到眉公山居……哦,小生上回自报过姓名了。”这才抬头细看这女郎——

上回在西湖断桥同舟借渡,月夜昏蒙,张萼只觉得这女郎美,到底怎么美却没看清楚。这时在五月阳光下,纤毫毕现。首先是感觉这女郎肤白,露在交领布袍外的那截脖颈颀长莹秀,说是羊脂美玉也绝不夸张,脸色又似三月桃花,粉白里透着绯红,深黄色的宽沿竹笠浅压至眉,更显眉若翠羽,唇若涂朱,尤其是那双美眸晶亮妩媚。好似会说话一般——

这样的美人岂不是上天对男子的恩赐,艺妓风流才能抚慰生命的狂躁和寂寥,张萼就是这么想的,他倒不是因为妓女轻贱可以随便玩弄。就是觉得这世间有妓女才更精彩嘛。

王微记得这个张萼。那夜在西湖舟中拍着船舷嚎叫《单刀会》的就是他,还自称视功名如粪土,当即敛衽福了一福。说道:“多谢张相公盛情相邀,小女子叨扰了。”问:“现在可以上船了吗?”

张萼眼睛都移不开了,目眩神迷,这样的绝色生平仅见,又觉得这女郎的金陵口音也是极好听,连声道:“可以可以。请。”

便有一个彪形大汗从树下挑起一担行李走过来,王微称呼这大汉“姚叔”。还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婢,连同那披发童子,王微这边总共四个人,张萼在前引路,王微四人跟着走下高高的石阶——

青石台上诸生霎时安静下来,看着这个衣裳素雅、绰约如仙的女郎一步步走下石阶,目不斜视径直走过踏板上船去,诸生等到看不见了才发出阵阵感叹,纷纷猜测这女郎到底是什么人?

来为弟弟送行的张若曦看着这女郎下了船,惊问:“小原,这女子是谁?”

张原道:“是陈眉公女弟子,家在南京,要搭我们的船同行。”

张若曦狐疑地看着弟弟张原,张原含笑道:“姐姐这么看着我做什么,难道不信我说的话?”

张若曦道:“好了,我也懒得多问,你在外求学,可不要太荒唐。”

张原正色道:“姐姐还不知道我吗,自幼老实。”

张若曦“嗤”的一笑,用手里的纨扇拍了一下张原的手臂,说道:“你老实吗,我可没看出来,你是自幼顽劣——”

一边的履纯马上接口道:“娘亲,介子舅舅小时候也顽皮不听话吗?”

张若曦忙道:“娘亲和你舅舅说笑呢,你介子舅舅自幼喜欢读书写字,很乖巧——”

履洁问:“介子舅舅有我乖吗?”

张原摸了摸两个外甥的小脑袋,笑道:“舅舅小时候还真没你们两个乖,你们两人大字都写得那么好了,舅舅都佩服你们。”

小兄弟二人很快活,表示以后也要和介子舅舅一般去南京读书。

箱奁行李已经搬运上船,船工立在岸边等候开船。

离别在即,张若曦眼圈微红,说道:“小原,若父亲到了南京,千万请他老人家到青浦来小住几日。”

张原点头道:“姐姐放心,我记下了。”

张若曦又道:“你年前从南京回家,也枉道过来看看姐姐。”

张原答应道:“好,一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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