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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前回复家书,因薛玉霄自觉与裴郎心有灵犀,两人相互明白,所以从不多言。

她这么严肃认真地回复,倒是让李清愁看得微怔,心说不是裴饮雪写的,你怎么愈发郑重了。她为人正直,并没有窥看,只在旁边等候。

前线营帐之内,笔墨都是临时凑的。薛玉霄抬手写:

“婵娟复郎君书:

见字如晤。徐州已定,捷报应当与此信同时传至,我安定无恙,不必担忧。至于你所询问之事,需千万谨慎,王公子品貌俱佳,冠盖陪都,我一介粗鄙武将,唯恐不通心意。王郎名贵如掌上宝珠,濯濯如三春之柳,我既然不能宠爱以专,春柳于岸,何必攀折?请郎君代我劝母亲三思。”

写至此处,薛玉霄停笔顿了顿,补上结尾:“言不尽思,再祈珍重。郎君珍重、珍重。”

区区两字,重复三遍,却有不尽关怀诚恳之意。薛玉霄放下笔,晾干了墨痕,亲眼看着驿卒封信告别,神情逐渐安静沉默下来。

“怎么了?”李清愁左右看看,敏锐发觉她脑子里在想着别的事,好奇问道,“怎么感觉你反而担心起来了。”

“没什么。”薛玉霄叹了口气,道,“我不欲伤人,奈何人为我自伤。心怀有愧啊。走吧,我们去寻桓将军。”

至大帐,桓成凤正在催写军报上呈朝廷,她坐在主将之位,旁侧便是两个军谋掾共侍书使斟酌词句,见两人进来,面露喜色,抬手将爱将招过来。

薛玉霄肩上有伤,没有披甲,只穿了一件柔软厚衣。李芙蓉和萧平雨都进城扫荡收尾,安抚百姓,以及监督战功记载和赏金分发,桓将军身畔只有她的亲生女儿桓二在侧。

桓二本名为破虏,字镇世,因为此名杀气太重,幼时总有些磕碰流血之事,故自小只叫小名和排行,众人叫着桓二娘子多了,反而将其大名抛之在后,只有在呈递凤阁的正式文书上才会写出本名。

两人一进来,桓成凤便命人搬来胡床让两人坐下说话。一旁站立在侧帮忙奏报军事的桓二哀叫一声,道:“你们俩风头太盛,我比之不过,被母亲……被主将责罚勤练,好歹下一次也给我留一留机会,这才是做姐妹的情分啊。”

桓将军面露笑意,没有开口。李清愁便打趣道:“都怪你骑的马太慢了,那要是婵娟的踏雪,你必定拔得头筹。”

桓二说:“踏雪可不让别人骑,我摸一把都不愿意。对了,薛将军的伤怎么样了?”

薛玉霄镇定道:“无碍,破了个皮。”

李清愁看了看她淡定的侧脸,想到她在马上被叫住时说的“救救我”,无语凝噎,嘀咕道:“是,破了好大一个皮啊。”

薛玉霄用膝盖撞了撞她,瞟过去一眼。李清愁当即闭口不提,转而道:“我看左先锋的伤也还没好利索,只是她顾忌颜面,喜欢硬撑罢了。主帅,此番大捷,士气正盛,兵甲粮草皆备,何不乘胜追击,取回赵郡故地?”

桓成凤对李清愁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只因薛小将军受伤,我不想让她再临前线。她虽然是监斩官,但我看拓跋婴对她的嫉恨更甚于你。”

李清愁颔首道:“没错。所以我想让婵娟和李芙蓉都留在徐州整备,将此地作为一个驻扎补给的地方,进可攻、退可守。有她们两人驻守,可以整肃军纪,免得让百姓觉得官兵与贼无异,伤了百姓之心。”

桓成凤看向薛玉霄。

士气勃发,官兵已与此前大不相同。薛玉霄便没有推辞,她道:“愿听主将差遣调任。”

桓成凤点头道:“好。你与左先锋暂留徐州,五日后,大军行至高平郡下,逼拓跋婴再退一步,取回故土。”

众人拱手称是。

在胜者清扫战场之时,丢盔弃甲的拓跋婴逃回高平郡,与驻扎在高平的夏国另一军汇合。

夏国共有六大监军司,此军为其中之一,有作战能力的近八千众,算上杂役后勤早已过万。为首的是高平监军司的军事长官,名为乌罗兰乞,是夏国有名的将领之一。

乌罗兰乞见到三殿下仓皇逃溃而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闻讯亲自迎接,先是将三皇女迎入高平郡中,上热酒炭火,扫去血腥寒气,随后问道:“殿下已下徐州,怎么如此狼狈?”

拓跋婴闭眸又睁,咽喉猛烈地动了动,她道:“我败给了齐人。”

这区区几个字,仿佛渗着血一般流淌出来。乌罗兰乞闻言一愣,她还没说话,身边的副都统没有忍住笑声,一边哈哈大笑,一边给拓跋婴倒酒,笑道:“殿下还是年轻稚女啊!齐人都是废物,怎么会输给她们呢?一定是你中了圈套。”

六大监军司都是夏国的地方力量,因为要面对相邻的匈奴、东齐,以及其他草原游牧部族的夹击,而且这些军事长官都有自己的部族和首领,所以在表面上并不用把皇族太过放在心上。

拓跋婴对她们来说,约等同于部落联盟中最大的那个首领之女,在部落之间的蚕食争夺中,国主这个位置并不十分稳固。

拓跋婴的面部表情抽动了几下,盯着副都统道:“桓成凤还是一贯无能,不过一个守土之将。但她营帐下的两位先锋,还有……”她咬了咬牙,“一个姓薛的年轻将军!却是诡计多端,令人憎恨啊!”

副都统道:“殿下的铁骑难道不能敌?”

拓跋婴说:“铁浮屠被她斩断马腿,加以陷阱绳索,成排倒下,一蹶不振。”

副都统争辩说:“殿下为何不以她的方法对付齐军?我们的马有腿,她们的就没有么?”

拓跋婴怒目圆睁,斥道:“轻骑没有固定阵型,灵活穿插,纵使倒了一个,也不影响其他人,怎么相比?!”

副都统还要再辩,被乌罗兰乞抬手挡下。她这才退后,行礼道:“都统。”

“怎么对三殿下说话的。”乌罗兰乞道,“去检查一下汇合后的兵力。向国主报告军情,问青州、燕京、太原的军队调遣需要多久?这是谨慎起见。我们大夏还从没有为对付齐人调遣过太多兵卒,纵然她们变得厉害了些、出了几个名将,也不过尔尔。殿下勿忧,遇到齐军,我必以血洗。”

拓跋婴还欲再言,忽然从外奔进来一个小卒,半跪禀告道:“殿下!独孤统领回来了!”

拓跋婴先是面露喜色,旋即又有些犹疑,问道:“弓马营的其他人呢?”

兵卒道:“弓马营的其他人被齐军追上,不是被杀,就是被俘虏了,只放了独孤统领一个人回来。”

拓跋婴闻言一怔,面色低沉下来。她按住轻微抽动的眼角,看了乌罗兰乞和副都统一眼,没有说话。

副都统轻蔑一笑,说:“这一定是齐人的诡计。独孤无为恐怕已经被策反,成了齐军的奸细。否则怎么能好端端的回来。”

“真是阳谋。”乌罗兰乞用眼神制止了副都统之言,感叹道,“独孤无为颇有信义,不会做叛变反贼。三殿下切勿怀疑于她。”

两人说辞不同,拓跋婴一时不能决断,派人领独孤无为进来。

独孤无为满身尘土,发辫被斩断一根,散在肩上。她身上没有什么损伤,面色却极为难堪,近前向众人拱了拱手,道:“有负使命!那位白袍将军只受了伤,未能取其性命。”

拓跋婴沉默无言地盯视着她,这种视线蕴含了太多审视和考量。独孤无为最先没有反应过来,随后才面色一热,感觉映照在身上的怀疑视线灼烫难忍,她恼怒道:“我心中唯有大夏伟业,难道她放我一马,我就会归顺此人?!请殿下不要无故生疑!”

拓跋婴抽回视线,安抚道:“我只是看你有没有负伤。统领为神射手,你这样能够取敌首级的能将,她居然会冒险放过,不怕下一箭就会要了自己的命吗?”

独孤无为脸色涨红,道:“我怎知那人是怎么想的!”

拓跋婴表面没有说什么,却叫人领独孤无为下去休息,没有在她面前谈论军机之事。

独孤无为下去更衣洗脸,将一身尘土扫去。她身上陡然多了很多道视线,并不是往日里的敬仰、羡慕之情,许多面孔很生的兵士盯着她的一举一动,面无表情、目露怀疑。

她知道这些人在想什么。

一个敌国能够取人性命的神射手,不能收复,就该一剑杀之!她薛玉霄凭什么有这样的胆量放虎归山,就不怕下一次的箭矢杀了她吗?

独孤无为不能理解。其他人的也不能理解。她们许多人都怀疑独孤统领为了苟活舍弃了什么——舍弃了立场,还是舍弃了信义?正因她是一个百发百中的弓箭手,大多数时候要在城墙和高处为前锋军掠阵,众人就更不敢站在她面前、或者将后背露给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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