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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官早已将家眷送至内院,由各家带在身边的部曲侍从保护。

此事一发生,众人尽皆慌乱,六神无主,有央告上天求神佛菩萨保佑的,有愤怒难当、不顾身份高声辱骂反贼的,还有担忧垂泪者,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众侍君正哭着,一个孙氏的侍奴躲进内帷,袁氏主君拉住他询问:“外面众位大人怎么样了?”

侍奴语句混乱答:“大人们与、与薛侯对峙。”

“谁?”袁氏主君一愣,“可是凯旋侯?”

侍奴慌忙点头。

也有其他人关注此处,闻言想起凯旋侯之名,险些一下子昏厥过去。旁边诸人也一时无言——那可是凯旋侯薛玉霄啊!她年纪轻轻,二十岁功可封王,陪都中赞誉无数,若是此事由她控制,那么……

忽然有人道:“她的侧君是不是随我们一同入内了?裴郎君何在,快去劝劝你妻主啊!”

众人如梦方醒,皆寻裴饮雪在何处。然而他本来应坐的席位却全然不见人影。

“裴郎君呢?他去哪儿了?”

“哥哥快别找他了,久闻如意园部曲精锐,若裴郎也是那等心狠手辣之人,我等岂不危矣。”

“废物蠢材,妻家挡在外面,才让众人没受刀兵加身,你竟然不想着怎么救妻主,贪生怕死之徒,让开,我去寻!”段都尉的正君道。

段妍之夫与她恩爱多年,又同是出身寒门,本来在这些名门郎君身边就不受待见。然而他本人也瞧不起这些娇弱之态,故而与众人脱离,问裴饮雪往何处去了。

周遭小侍皆说不清楚,他便一路搜寻而去。

满园结彩之色,红纱灯笼罩烛火。裴饮雪早已离开诸位侍君所在的内院,他身边跟着还剑、以及两个如意园中的薛氏家兵,一路走到婚房之外,见内中人影憧憧,靠近之时,孙氏新娘的叱骂入耳。

“我本为皇帝的面子才迎娶你,谁不知道你素来不干不净,轻佻浪荡,能是什么好东西?如今出了事,要是你姐姐倒了,我正好把你献给新皇斩之!这样还算我的一份功劳。”

大局未定,竟敢对谢不疑说这种话。

裴饮雪上前数步,轻叩门扉,孙氏新娘高声道:“有事禀报就说!”

裴饮雪道:“在下如意园裴氏,奉薛侯之命有要事与娘子商议。”

孙氏女早已派人打听到外面是薛玉霄的人马,闻言浑身一震,她亲自走过去开门,目光扫视了一眼裴饮雪以及他身后家兵,咽了口唾沫,让开道:“郎君快请进,说不得再过数日,敝人就要唤郎君为贵君千岁了。不知侯主有何事相商?”

她亲自关好门,以防两人商议的是改变时局的大事。

外面的战况由于“明圣观”的加入,而逐渐扭转情势,京卫左右支绌,难以抵挡,在外哨探的孙氏侍从连连回报。此人自然也见风转舵。

裴饮雪淡淡道:“欲从娘子这里取一物。”

对方大为振奋,道:“郎君请说,若我有,必予之。”

裴饮雪道:“项上之头而已。”

话音一落,不待孙氏女反应。他身后的家兵立即上前,“噌”地一声拔出佩剑,在其惊恐放大的瞳孔前方迎面横扫,登时血迹喷洒,溅上裴饮雪一身素淡长袍。

孙氏女轰然倒地。

还剑低头递送手帕。

裴饮雪接过帕子,擦了擦脸上的血。他依旧漠然疏离,冷若冰霜,见其倒地而死也未色变,而是上前去揭开了谢不疑头上的盖头,见到他竟然墨发散乱,被堵住嘴、扼制住手腕,受绳结捆绑,想必那个按着他拜堂的宫侍,就是奉命监督执行这一切的。

裴饮雪亲手取下桎梏,越过身给他解开绳索。谢不疑定定地看着他,看着他身上潮冷的血迹,忽然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裴饮雪动作一顿,很快又继续,他道:“刺王杀驾。”

谢不疑道:“岂不受天下之谤?”

裴饮雪解下捆着他的绳索,按住谢不疑的肩膀,与他对视,道:“你不恨她、不恨我,却怕她受天下恶名。你与谢不悔……”

谢不疑道:“你看我如今的样子,可有半分皇子之实?”

他的手腕上尽是勒痕,吉服之内留有被宫规教训、鞭笞之伤。这是自婚约定下那一日开始的规训和管教,因为谢不疑太过刚烈不驯,内廷无从管教,无计可施,在谢馥的默许下用了许多针对宫人的管教方式,丝毫不以谢四皇子身份为意。

也正因如此,凤君宁愿留于宫内,也不肯承认这门婚姻,不曾前来受拜。

吉服内伤痕交错,有的还徐徐渗出新血,沾染吉服。裴饮雪低头看了看,轻叹道:“我料想以你的性子,断然不肯屈从。一旦对方辱没于你,恐怕必以生死相争,所以连忙前来。妻主感念你昔日传递消息、不怕得罪谢馥也让她在珊瑚宫觐见之事,嘱托我务必救你。……谢四,事已至此,无论是恨谁,再恨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我准备了一套便装给你更换,让人保护你。等尘埃落定,若一切顺利,我会派人送你悄悄离开,再不受此囚困。”

谢不疑却问:“裴哥哥,可有剑否?”

裴饮雪怔然相望。

谢不疑墨发散乱,唇色苍白,唯有眉宇一点朱砂殷红艳透。他用力握了握裴饮雪的手,道:“好哥哥……我此前说那些话气你,都是因为我太过艳羡你,身份、际遇、命运,一概如此。我从没有觉得她的文章不好、她的诗不好,相反,我觉得她太好,我如果不假意贬低鄙夷,实在不知道满腔喜爱之意如何掩藏。”

他陡然起身,从家兵手里取出鞘中的剑,那剑沾过孙氏的血。

“谢不疑……”裴饮雪下意识叫他。

谢不疑却没有回头。他穿着吉服、握着一把沾血长剑,向他摆摆手示意裴饮雪不要担心,便孤身向庭院而行。

……

明圣观人马加入,京卫已经无法将人拦阻在外,消息传递得非常混乱。由于军府里有薛玉霄的诸多好友,此刻皆不能痛下杀手,所以许多部众得到的消息都是勤王救驾、接应家主,提及“诛杀反贼”的反而不多。

终于,一行京卫突破进来,拜在谢馥身后,开口道:“我等救驾来迟!”

谢馥面露笑意,指了指对面的薛玉霄,倨傲道:“众将不能动手,百官不能与之相争,那就让朕的军士诛杀逆贼,还不去杀了她!”

京卫统领干脆应声,一抬头,见到面前居然真是凯旋侯,眸光一滞,呆了呆:“侯主、侯主……”

“你所侍奉之主,险些误了你,难道统领不知?”薛玉霄面无表情道,“你与本侯同在徐州守城,整理粮草,统领忘了那些欲将我等杀之在外的算计?谢馥背弃大齐,昏庸无道,你不曾见?”

京卫统领浑身僵硬,她举棋不定,听到身后谢馥的呵斥,才拔出兵刃。但让她将兵刃向着薛玉霄刺过去——这实在艰难,人之本心难以违背,忠义不能两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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