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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婴道:“西北……你是说丰州?那是四妹的根基,会听我们的?”

“战况复杂,山高路远,想必西北的消息跟四殿下不太通吧?我们也可以效仿齐国国主控制消息,就说四殿下已经死在齐人手中,请西北各部襄助我等,为您的四妹报仇。”

这是除了回锡林之外,唯一一个能让她卷土重来的办法。拓跋婴沉思片刻,颔首同意,正要派人先送书函回燕都,让余下的人马固守城池,等待援军,随后率众改道。

就在此刻,西北方向的远处突然亮起一阵火光。

火光汇聚成河,是夜间行军的部队。拓跋婴见来者乃是大夏的戎装,心中猛地燃起希望,派人用火把打旗语询问:“我乃大夏之主拓跋婴,来者何人?”

对方似乎看到了旗语,又似乎没看到,只是埋头朝这边走来。

拓跋婴额生冷汗,派出去两队斥候。不多时,斥候回返:“陛下,对方是乌恒部落的人马。”

众人心中一松,连忙打旗语交流,想要商榷联合之事,共同讨敌。然而对方埋头行至面前,也不回应,朝着拓跋婴剩余的人马亮出刀兵,冲杀过来。

众人瞬间兵荒马乱地回身奔逃。

夜中光线昏暗,马匹借着月光逃离。在奔逃当中,拓跋婴几乎有些崩溃愤怒地用鲜卑语高喊:“我是大夏皇女!你们在追谁?我是大夏之主,我是你们的可汗!”

后方响起高昂的叱骂之声。

“还我主命来!”

“残杀亲妹,联合外敌!杀得就是你!”

“害了老国主的家贼——”

声音震荡而去。

拓跋婴幡然醒悟。

如果没有收到任何情报,北方部落怎么会忽然发兵而来?这是薛玉霄的圈套……那四妹那里,是不是也同样受到了蛊惑?……不好,锡林!

她狂奔之中想到这里,一时头痛欲裂,强行克制自己不要再想下去。众人趁着夜色,兵分两路。拓跋婴将醒目的衣袍撕下来,掩面混入骑兵当中逃走,就这么混乱地逃了一夜,沿着百姓繁多、人马交错的道路前行,这才甩开了大股的追兵。

此刻,她身边只剩下了八百骑、和一众亲卫而已。

被追得抱头鼠窜,兜兜转转,居然回到了燕都城下。

拓跋婴带了精锐人马出城,为得是联合幽州夹击齐军。然而连幽州的消息都没能通上,就被接二连三的埋伏和设计逼了回来,上万兵马,死的死散的散,一天之内只剩下八百余众,怎能不让人痛心垂泪?

唯有让城中部下突围,与自己汇合,她才能取得足以回到锡林的兵力。但这样会将燕都拱手相让……时至今日,也确实别无他法。只能按照叱云风先前所说,舍弃燕都,回锡林从长计议。

黎明之光从东方蔓延而来。

拓跋婴面目沉凝,颓丧狼狈地在马上向燕都前去,忽然间,官道上传来一道极为悠长的笛声。

她迎着晨曦抬首。

在天地一半昏暗、一片渐渐明亮之中,破败的山亭居于中央。一个背影静立于此,披风鼓荡猎猎,笛声从指间悠扬传出、缭绕不绝,随后——忽然错了一个音。

薛玉霄停止吹奏,无奈地笑了笑,自语道:“还是不如裴郎的笛声啊,天太冷,手都僵了。”说罢,将玉笛握在掌中,转身与拓跋婴对视。

在她身畔,等候多时的李清愁领军在侧,凤凰纛旓由两列亲卫立起,猛然吹拂而起,狂舞于天地之间。

旗帜荡开的声响,仿佛一把残酷的匕首贯入脑海,在其中翻搅。

拓跋婴沉默地看着她。

薛玉霄收起玉笛,拢了拢战袍,神情平静如初。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在这里?”拓跋婴盯着她问。

“追你的人马是借了我的道。”薛玉霄回答她,“她们在我的眼皮底下而行,我自然会告诉她们你在哪里。而你被我伏击多次,人困马乏,唯有逃亡。这条奔逃之路我已经给你划清了,既无关卡哨岗阻拦,又没有险峻路途逼迫,还很容易隐藏目标,否则阁下安能有数百人之众?”

拓跋婴焦躁地在马上转了一圈,她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两下,牙齿战战地相互碰撞。随后,她猛地攥紧手掌,指节发出咯嘣的响声。

“你是故意放我突围的……故意让我去打探幽州的情况,在路上设计我……”她神经质地重复了好几遍,突然又重重地道,“你算定我会选小路,就算被你骗了,我还会一样选小路……薛玉霄,薛玉霄……东齐焉能生得此人?焉能生得此人!!”

薛玉霄看着她道:“我太了解你了,这也算胜之不武。”

“了解?”拓跋婴带着一丝迷惑地高声反问。

四周皆是埋伏的齐军,人马数之不尽,这是薛玉霄设置的最终之局。如果拓跋婴不回到这里,在混乱中走脱,她就会转而强攻燕都,夺回旧都。

但她来了。她一步步地踩在薛玉霄编织的网上。丝线被触动的细微震颤,足以让猎食者将她残余的血肉吞噬殆尽,一代名将会在今日,陨落如天际残星。

“对,了解。”薛玉霄感慨似得道,“我曾经在别人的命运当中,窥见过你的谨慎和固执。三殿下,今日会是你我的最后一面,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拓跋婴盯着她的脸,缓缓说了一句:“我要杀你。”

薛玉霄挑眉:“杀我?”

拓跋婴声音提高:“我要杀你!”

薛玉霄笑了笑,她伸出手,从腰间抽出圣凰剑,噌地一声疾响,寒光刹那间映亮她的眉目。薛玉霄出亭上马,她一把扯下披风,将皇帝的玄底金凰披风扔在沙场之上,白衣银甲,执着缰绳与拓跋婴相对。

她说:“来。”

在双方极为惊诧震动的视线当中,东齐与北夏的国主在这个朝阳初升的清晨彼此相对——没有人见到过一国之主立于万军之前的场面,也没有人明白薛玉霄为什么明明算尽天机,却还要再让半子。

这不是她让拓跋婴的。

这是她让天的半子。

萧平雨、桓二等人纷纷震动,都意欲上前。为首的李清愁却摇头笑出声来,她命令弓马营和火机营从后方上前待命,时刻准备剿灭对面的八百骑兵。

“就让陛下任性去吧。”李清愁说,“棋为博弈之术,岂不闻执棋者多为狂士?”

“你别助着她了。”桓二吓得额头青筋突突直跳,“她如今可是陛下,身为陛下怎么能任性呢!”

萧平雨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唔。”李清愁道,“那你们上去劝劝……?”

话语未完,拓跋婴猛地纵马上前,掏出她身上那对神鬼莫测的鸳鸯钺。凶险奇诡的锋芒披着晨曦,蘸着满腔的怒火、悲痛、还有浓重的杀意。

刺骨杀意包裹刃锋,“锵”地一声撞在了圣凰剑的剑身上。两人的视线在非常近的距离相逢,一个悲怒滔天、背水一战,另一个则冰寒沉冷、静默得仿佛连火焰都无法燃烧起来。

“薛玉霄——”拓跋婴低声地、嘶哑地叫她,“你随时可以让大军杀我,为什么要接战?你太狂妄、也太小看我了!你会后悔,你会后悔的……”

薛玉霄面无表情,语气淡漠至极:“为什么?跟你当日执意守朔州一样,有所为,有所不为。”

利刃相侵,相撞出交击的脆响。天光逐渐大亮,朝霞如浪潮般铺天盖地而来,光辉覆在两人身上,将双方映照得宛若金身塑造、神将临凡。

了却君王天下事(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