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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云州回到府衙,郑深立即迎了上来。

“人呢?” 陈云州边往里走边问道。

郑深指了指里面偏厅的位置,低声说:“在里头吃东西,陶大人陪着。”

有陶建华陪着陈云州就不急了,他停下脚步,问道:“来传旨的是什么人?”

“司礼监的一个太监,姓鲁,二三十岁的样子,估计在司礼监没什么地位。”郑深轻声说道。

本来传旨是个人人都抢着去的肥差,因为一般都会收到非常丰厚的孝敬,跑一趟比他们一个月的月钱还多。

可庆川不一样,距京城太远了,来回至少得两三个月,长途跋涉,有时候还可能风餐露宿,非常辛苦,但凡有点能耐的太监都会找借口推脱掉这种苦差事。

能被派来的多半是没什么门路,也没什么地位的小太监。

陈云州明白了,又问:“京城有什么消息?”

郑深摇头:“不知道,不过陶大人应该知道不少了。”

起初陈云州还不明白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等到了偏厅外,看着里面的杯盘狼藉和空了两个酒壶,他顿时有数了。

整了整衣冠,陈云州进去,拱手行礼:“庆川知府陈云州见过鲁公公。”

鲁公公正抱着一只鸡腿啃,听到声音两口咽下了嘴里的肉,抬起袖子胡乱擦了擦嘴角的油渍,站了起来,呵呵笑道:“这就是陈大人啊,正是年少有为。圣旨呢?”

旁边伺候的两个奴仆赶紧将圣旨递了过去。

鲁公公接过圣旨,清了清嗓子:“庆川知府陈云州接旨!”

陈云州几人连忙跪下:“臣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庆川知府陈云州安置灾民,开垦荒地有功,其治下庆川井然有序,百姓安居,实乃朝臣之楷模,特赐京城宅院一座,绫罗绸缎一百匹,黄金千两,钦此!”

这些赏赐听起来不错,似乎值不少钱。

陈云州做出一脸激动的样子:“谢皇上赏赐,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鲁公公双手将圣旨递给了陈云州,笑呵呵地说:“恭喜陈大人,贺喜陈大人。”

陈云州站了起来,拱手笑道:“有劳鲁公公了。”

“来人,重新布置一桌酒菜,我要陪鲁公公好好喝两杯。”

鲁公公按住额头,张嘴就吐出浓郁的酒气:“谢陈大人好意,这酒就不用喝了,不喝了,改天再来,杂家,杂家头有点晕。”

喝了这么多酒能不晕吗?

陈云州连忙吩咐:“来人,扶鲁公公去客房休息,安排个细心的好生照料,鲁公公若有不适,速速请大夫并通知我和陶大人。”

两个奴仆上前将鲁公公扶了出去。

看着偏厅的狼藉,陶建华道:“咱们去书房说吧。”

三人一道去了书房,并关上了房门。

陈云州的脸拉了下来:“赏赐我京城的宅子做什么?我又住不了,绫罗绸缎和黄金呢?”

陶建华和郑深对视一眼,苦笑摇头:“鲁公公只带了两个随从过来。”

三个人,怎么也不可能带着这么多布匹和黄金上路走这么远,太不安全了,而且一辆马车也装不下。

陈云州听明白了,错愕的同时又觉好笑:“所以这些所谓的赏赐也在京城?我人不在,老家也不是京城的,这不等于没赏吗?真是没想到,堂堂九五之尊,竟也干这么赖皮的事。”

简直是刷新了他的认知。

不想赏就不赏呗,搞这种虚头巴脑的做什么?恶心人吗?

郑深赶紧看了一眼门口,低声说:“大人慎言。”

他没爆粗口骂人已经是很慎言了。

陈云州憋了一肚子的火,皱眉问道:“这么说,我上奏请求减免一部分田赋这事也落空了?”

陶建华苦笑着点头:“大人有所不知,下官刚才听鲁公公说,江南今年的水患更严重,洪水淹没了三州十二县,皇上急得惩处了好几个人。如今朝廷忙着赈灾,国库空虚,不可能再减咱们的田赋。鲁公公私底下提点下官,尽快将还差的那部分粮食直接送去江南赈灾,这应该是皇上的意思。”

陈云州算是明白皇帝为何要给他画饼了,敢情是真没钱了。

可这行为实在是让他觉得恶心。

他又没向皇帝讨要功劳,他最主要的目的是希望能减轻点税赋。若朝廷实在是困难,不能减免那派人说明情况,他也不是不能理解。

可一面催他赶紧将差的那部分粮食赶紧送上,一面又假惺惺地赏赐他是什么意思?

这分明就是皇帝,朝廷知道他的功劳,知道他该赏,可没钱赏,又舍不得给他其他的,就给了这么张空头支票,以昭示皇帝的英明,朝廷的赏罚分明。

真是既当又立。

郑深看得出来陈云州的憋屈,连忙劝道:“大人,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况此事事出有因,您就忘了吧。”

陈云州明白郑深是为了他好,怕他在鲁公公面前表现出对朝廷对皇帝的不满,传到京城,影响了他的仕途。

他轻轻点头:“我知道了,我现在在意的不是这个,我又不缺那座房子,那么点金子。我担忧的是桥州,我给吴炎出主意,让他用赈灾粮稳住民心,可现在看来,朝廷恐怕给不了多少赈灾粮。桥州连续两年受灾,这情况已经很糟糕了,若没有赈灾粮,怕是要出事!”

估计这会儿吴炎也要愁得头发都白了。

陶建华意外极了,他以为陈云州会在乎被人戏耍,在乎个人的得失,但没想到他最在意的是这件事。

“这也是吴炎运气不好,大人不必自责。”陶建华劝慰道。

陈云州自嘲一笑:“又不是我的责任,我有什么好自责的?我只是不希望桥州出乱子。”

这事该负责任的是桥州各级官员,是朝廷,关他何事?

郑深也说:“大人已经做了您该做的,此事只能看天意了。”

话是这样说,但陈云州不是认输的性子,哪里能乱,但他治下不能乱,一旦乱起来,前面所做的一切都前功尽弃了。

所以只思索了片刻,陈云州就下定了决心:“修路。我准备修补从庆川府到桥州的路,桥州出人,我们出粮,修路的人每天一斤粮食,稻谷、粟米、小麦、豆类等都不限,有什么发什么,只要能填饱肚子就成。”

陶建华和郑深都诧异极了,怕他意气用事,连忙劝道:“大人,庆川到桥州有四百多里,这么远的路,修下来成本可不低,咱们怕是拿不出这么多的粮食!”

陈云州挑了挑眉:“怎么没有?不是有现成的两成粮食吗?”

陶建华张了张嘴,不可思议地问道:“大人所说的是朝廷让咱们运送去江南赈灾的这部分粮食?你打算将这批粮食用了?”

他们已经先运了八成的田赋去京城,余下的两成没运是因为陈云州上奏朝廷,希望能够减免部分田赋。

若是朝廷减免了田赋,这部分粮食,他准备用来做储备粮以防意外,若还有多余的则拿来发给灾民。但现在因为鲁公公传达的旨意,他们得将粮食运去江南。

陈云州点头道:“没错。口说无凭,既然朝廷没正式下旨,我就装作不知道,这粮不用送了。”

陶建华和郑深对视一眼,最后由郑深低声开口道:“大人,您这是公然违抗……恐怕以后会影响到大人的仕途,大人三思!”

陈云州冷笑:“不用想了,我意已决。若是上面怪罪,由我一力承担!江南百姓受灾确实很惨,可桥州百姓就不可怜吗?江南百姓的命是命,桥州庆川百姓的命也是命。我们先前交的八成田赋,还有其余各州县都上缴了不少粮食,这些田赋去了哪儿?这么多粮食不能匀一些赈灾吗?我们收留了近二十万的灾民,要求留两成田赋赈灾,这要求并不过分!”

可能在朝廷的眼中,江南富庶之地,自是比他们庆川这种乡旮旯重要得多,所以庆川桥州的百姓是可以牺牲的。

但陈云州是地方父母官,他就得为自己治下的这方百姓负责。

陶建华和郑深见陈云州坚持,想劝又不知从何劝起。

许久,郑深叹气道:“大人所言也有道理。若是桥州生乱,我们庆川首当其冲。真出了乱子,朝廷现在也未必顾得上我们,大人的顾虑也未必没有道理。而且此事也不是完全没有操作的空间。”

“朝廷并未下旨,也未曾明确出示公文,让咱们上缴那两成田赋,此事只要瞒着下面的官员,同时不要让鲁公公知道即可。若是回头朝廷问罪,咱们就推说不知道。届时,粮食已经发给了桥州百姓,木已成舟,此事也只能如此了。”

陶建华有些犹豫:“可是,若朝廷追责怎么办?”

“不知者无罪,况且这些粮食又没进你我的口袋,咱们问心无愧。大不了,龙颜震怒,撸了我这个庆川知府。”陈云州满不在乎地说。

陶建华摇头低语:“疯了,真是疯了!”

更疯的是,他竟觉得这么做也不错,不然真是太憋屈了。

“陶大人莫担心,真出了事我顶着。”陈云州宽慰他。

陶建华苦笑着说:“大人也是为了两地百姓,下官跟着大人拼了。大不了,回头跟着大人做买卖,大人可要带着我。”

陈云州哈哈大笑:“当然,一言为定,真出了事,咱们三一起去做富家翁,我保你们家财万贯。”

话是这样说,但这是最坏的结果。

郑深正色道:“既如此,那接下来由我陪鲁公公,两位大人尽快落实修路之事,将粮食运到桥州,以免夜长梦多,再生事端。”

陈云州和陶建华都无异议,当即行动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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