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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耀宗的爹娘很爱显摆,他刚去上学,他们家八辈子没打过交道的亲戚就知道了。何况左邻右舍。人家不感兴趣,他们也得往人耳朵里塞。

杜春分见他的表情变来变去,笑道:“我猜对了?邵营长,你说我们是明年回去,还是后年回去?”

邵耀宗原计划明年开春。

杜家人那么难缠,邵耀宗眼角余光看到几个托着下巴像听天书一样的孩子,内心犹豫起来。

他和杜春分应付得了,伤着孩子可怎么办。

邵耀宗想了想:“也不能一直躲着。”

这话的意思明年不回去也行喽。

杜春分心中暗喜,她可真棒——又进一步。

“等我二婶的外甥结了婚,我们想啥时候回去啥时候回去。”

邵耀宗深深地怀疑:“他那个德行的能娶上媳妇?”

“多的是家里孩子多,或老人生病,穷的吃不上的。”杜春分补一句,“我二婶有钱,给他二十块钱就够了。”

邵耀宗惊讶:“二十块钱娶个媳妇?”

“你娶我花了多少钱?”杜春分笑着问。

四个孩子不约而同地转向他,眼中蓄满了好奇。

邵耀宗一时之间尴尬心虚羞愧等等,跟打翻了五味瓶一样,无所适从不知所措,恨不得立即躲走。

“邵营长。”杜春分慢悠悠地喊。

邵耀宗干咳一声:“该做饭了。”

杜春分愣了愣,反应过来笑喷。

四个孩子又转向娘,笑啥呢。

“笑你爹害羞。”杜春分睨了他一眼,不待他开口,“你爹答应我们,以后工资由娘保管。”

邵耀宗不禁看杜春分。

杜春分挑眉,等着接招。

娶个媳妇没花一分钱,媳妇还倒贴。邵耀宗真说不出拒绝的话。

尤其想到他一直误会杜春分缺心眼少根筋,心里就虚的不行。

杜春分见好就收,起身道:“是该做饭了。”

“娘,爹还没说啊。”甜儿说着,看了看邵耀宗。

邵耀宗简直想把怀里的小孩扔出去。

杜春分:“你爹是没说,因为他没法说。”

邵耀宗又忍不住看杜春分怎么说。

杜春分:“他的工资给我了。他没钱。”

甜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娘买虾?”

“对的。”

小孩立即问:“娘做不做虾啊?”

邵耀宗看杜春分,早上好像没买。

“今天副食厂没海鲜。”

甜儿好奇地问:“为啥呢?”

杜春分半真半假地说:“大虾生活在海里。大海离我们这儿太远,得好几天才能运到。”

小孩抿抿嘴,很失望,无精打采地说:“好吧。”

邵耀宗问:“买鱼了?”

“她们不想吃鱼。吃面吧。”

甜儿的小眉头皱了皱,“我也不想吃面啊。”

邵耀宗莫名想笑,“那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吃肉。”甜儿说出来,忽然想起好像要票,她家没有票。摇了摇头,“不吃肉,吃,吃大猪蹄!爹,我要吃大猪蹄。”知道找杜春分没用,小孩转手搂住邵耀宗的脖子。

邵耀宗只会烤猪毛,不会做。只能寄希望于杜春分。

杜春分:“猪蹄也得等副食厂杀猪才有。”

端午节刚杀一头,短时间之内不可能再杀第二头。

邵耀宗冲小孩摇了摇头,“不是你娘不做,是副食厂没有。”

“咋啥都没有啊。”甜儿想哭给他看。

邵耀宗摸摸她的小脑袋,“跟妹妹玩儿去。爹去掐苋菜。”

鲜嫩的苋菜头掐掉还能长出来,直到秋天开花变老。

杜春分种苋菜的时候就考虑到这点。苋菜没让她失望,自打可以吃,那一小片苋菜,每三两天就能掐一次。

炒菜远远不够,但煮个面条足够了。

上个月买的白面还没吃,杜春分挖一斤白面,又加一点点豆面,然后和面擀面条。

有鱼有虾的时候,杜春分买鱼买虾吃,就把鸡蛋省下来。

面条煮好,杜春分磕三个鸡蛋,搅匀倒入面条锅里。大人小孩都能吃到一点。

邵耀宗碗里有一块大的,本想给孩子,四个孩子给谁都不合适,不由得转向杜春分。

杜春分无语又想笑:“你自个吃吧。我们娘几个不差那一口。”

小心思被看穿,邵耀宗的脸慢慢变热,不自然地笑了笑。

几个孩子转向杜春分,娘说啥呢。

“跟你爹聊天。”杜春分问甜儿,“面条好吃吗?”

豆面不好煮,杜春分担心没煮好豆腥味重,煮的时间较长。由于她把面和的硬,擀的也很硬,面条煮软了也不腻。盛出来就吃,还有一点点弹牙。

四个孩子的牙长齐了,又没到换牙的年龄,这个口感刚刚好。

白面条有鸡蛋调味,有鲜嫩的苋菜点缀,盛到粗瓷大碗中,白的黄的绿的,看着清爽很有食欲。面条里还有淡淡的猪油香,以至于一碗简单的面条也达到了色香味俱全。

甜儿嗦一根面条,鼓着腮帮子晃悠一下小脑袋,咽下去,感慨:“好吃!”

很普通的两个字,由一个三四岁大的孩子说出来,不论是听还是看都引人发笑。

杜春分头疼:“你能好好说话吗?”

小孩瞥她一眼,埋头扒拉面条。

杜春分气结。

邵耀宗不等她发火,问道:“厨房好像没菜,晚上吃什么?”

“别故意岔开话题。”

邵耀宗失笑:“黄瓜、茄子虽然开花结果,但太小,不能吃。”

“你就别管了。”杜春分收回视线。

邵耀宗多这句嘴是怕她打孩子。要知道所谓“别管”是她上山弄野鸡,午饭不吃也得管到底。然而等他傍晚到家,野鸡已经炖上了。

邵耀宗看到墙边没锅,还以为又想多了。

到厨房门口,邵耀宗看到杜春分正翻炒锅里的鸡肉,险些晕过去,“春分——”

“停!”杜春分不想听他念经,“赵政委说,山上的东西谁想弄谁弄。但只限军人家属。”

邵耀宗身上有佩枪,每天回来都带着枪。允许军人上山,不出仨月山上的东西就得被他们打绝种。

邵耀宗觉得这像是政委会说的话,“赵政委来过?”

“没。我去他家找的他。”杜春分道。

邵耀宗张了张口,“你,你真是……”

杜春分转向他,真是啥?

眼角余光注意到孩子在院里,尤其看到平平和安安肉乎乎的小脸,难听的话邵耀宗再也说不出来。可好听的话也不敢说,怕杜春分飘起来,不抓野鸡改抓野猪。

抓到事小,伤着她事大。

小野猪也有两百斤,一头过来能撞晕她。

“我在门口就闻到香味。”邵耀宗说着朝东边努努嘴,朝西边瞥一眼,“你说他们两家有没有——”

“小杜,你家做啥吃的这么香?”

邵耀宗慌忙别过脸,以拳挡嘴,担心口水喷锅里。

杜春分下意识朝外看去,小声问:“你又忘了锁门?”

邵耀宗进门闻到香味直觉不好,随手把门锁上。

“往墙上看。”邵耀宗压低声音说道。

杜春分想问,墙咋了。扭头朝西,吓了一跳,院墙上多出半个身体,看样子底下有把椅子,“婶子,问我呢?”

“是呀。做啥吃的?”

杜春分:“我——”

“娘,站那么高干嘛呢?”

蔡营长的话传过来,杜春分把糊弄的话咽回去,“你们吃了吗?”

“吃了!”话音落下,蔡家厨房傍边的墙上多出个脑袋,正是蔡副营长。

蔡副营长比邵耀宗矮一点。杜春分看看胡同墙,又看了看他,估计垫着脚。

邵耀宗这个营长刚回来,手还没顾得洗,蔡副营长怎么可能吃了。

杜春分故作不知,道:“我们还得好一会儿。连着吃几天面和青菜,几个孩子馋了,鱼有刺,我怕卡着她们就弄只鸡。”

蔡副营长:“甜儿她们正长身体,不能整天青菜和面。娘,下来。”

五十来岁的女人又朝厨房看看,不甘心地下去,小声嘀咕:“我看看咋了?”

蔡营长拽着他娘去堂屋:“你那么问让人家咋说?”

“有啥不好说的?”蔡母瞪眼,“儿媳妇说小杜人特好。她生孩子那天,小杜还送来一包红糖。你再让我问两句,保不齐给你媳妇送一碗鸡肉。”

蔡副营长顿时噎得说不出话。

他老娘无缘无故爬上墙头,他就觉得醉翁之意不在酒。没成想被他猜中了。

姜玲闻言从房里出来,“娘,人家给咱也不能要。”

“为啥不要?你不吃,孩子也得吃。”蔡母忍不住朝卧室瞅一眼,“你现在一个人吃两个人补。可不能饿着我大孙子。”

姜玲叹气,“人家跟咱们非亲非故,凭啥给咱一碗鸡肉?”

“啥叫非亲非故?”蔡母看儿子,“你是邵营长手下的兵?”

姜玲:“所以才不能要。一直是底下的人给领导送礼。你啥时候见过领导给下属送东西?”

蔡母想想以前的社会,“你说的对。可你上次咋说,那个小杜给你一碗鸡肉?”

“我帮嫂子看孩子。”

蔡母往隔壁看去,“那四个小丫头?我也能看。回头我——也别回头。”颠着一双小脚往胡同去,三两下爬上椅子,“小杜,邵营长,你们哪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