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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耀宗说:“不想过去。”

杜春分其实也不想去,于是回头看去接他俩的那些人,想听听他们的意见。

这些人能理解邵耀宗的犹豫迟疑。

换成他们的父母把他们送去残酷的朝鲜战场,他们有幸活着回来,此后十年工资被父母搜刮一空,在他们结婚后父母继续找他们要钱,还虐待他们的孩子,他们也不想进去。

市领导的同志很同情邵耀宗的遭遇。他也认识不少大领导,有些人比邵耀宗惨,但多是天灾意外疾病造成的。唯独邵耀宗的惨来自他的父母,“邵司令,先去进去待会儿,然后我们找个借口陪您去宾馆?”

杜春分拉住邵耀宗的手:“走吧。”

邵耀宗往前一步,迎接他们的人陡然停下,因为邵耀宗和他身后个个穿着黑衣的十几人把他们吓着了。

二壮提醒邵耀宗:“姐夫,纸给他们。”

邵耀宗把纸钱递过去。

来接邵耀宗的人并不是他弟弟。

需要他弟弟出面的只有邵耀宗的姥爷那边的人或他奶奶的娘家人。

这些人是邵耀宗的堂兄弟堂侄子,跟邵耀宗不熟。因为邵耀宗去当兵的时候有些堂弟还是小孩,最大的侄子也没出生。中间又隔了几十年,走在街上迎面碰到也认不出彼此。

同邵耀宗面对面的人下意识把纸接过去:“您是……?”

市领导平时看到小女儿翻白眼,恨不得抡起皮带抽她——什么德行。此时此刻他却忍不住想翻白眼——什么东西啊这都是。

二壮以前胆子不大。这些年有邵耀宗和老杜撑腰,市一把手见着他都得亲切地喊一声“二壮师傅”,日久天长,连他自个都没发现胆子大了。

冲问话的人嚷嚷:“你又是谁?”

要搁平时听到这口气会觉得他是来砸场子的。

邵耀宗一行个个气质不凡,好些人梳着大背头,不可能是流氓团伙,更像政府高官,那人不敢横,老老实实说:“我是邵耀东。”

杜春分看向邵耀宗,认识?

邵耀宗认识,他去当兵那年邵耀东还没断奶。他跟杜春分结婚那年,邵耀东还是个半大小子。那会儿邵耀宗又黑又瘦,精神萎靡,不怪邵耀东认不出他。

邵耀宗跟他没什么新仇旧恨,便说:“我是邵耀宗。”

“耀宗大哥?”

跟着他来迎接的人齐刷刷看向邵耀宗。

邵耀宗点了点头,给二壮使个眼色。

二壮的脑袋转得慢根本没看懂,但他身后的公安局的同志们看见了。

公安同志就把他们拎的纸和鞭炮递过去,道:“节哀。”

邵耀东条件反射般伸手,看到手里的纸,赶紧递给身后的小辈,然后又让小辈接一下。

小辈们去接市领导们带来的纸和炮。

他们往后,路就被让出来,邵耀宗拉着杜春分往里去。

邵耀东下意识跟上,问道:“耀宗大哥,他们都是……?”

邵耀宗恍若未闻。

邵耀东把视线投向市领导和公安局的同志们。

饶是他们这些人知道邵耀宗跟老家人关系不睦,也没想到陌生到认不出的地步。

虽说邵耀宗在部队常年回不来。可邵耀宗结过两次婚,结婚照总有吧。不需要很多,一张就够了。

邵家人得了邵耀宗的工资又不是没钱照相。

众人愈发同情邵耀宗,不约而同地佯装没看见邵耀东的眼神。

邵耀东尴尬地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二壮想笑:“师傅——”

“你闭嘴。不许惹事。”杜春分打断他的话,“我们进去站一会儿就走。”

邵耀东听到这话顿时觉得不好,又不敢抛下邵耀宗他们往屋里跑,到转弯处就朝胡同深处喊:“光宗哥,光宗哥,耀宗大哥回来了!”

“耀宗大哥”四个字让胡同口的亲戚朋友邻居齐刷刷朝邵耀宗看去。

邵家的邻居虽然多年前见过他一次,可也有十来年了。那时候邵耀宗算得上正值壮年,如今已年过半百,导致那些邻居打量他好一会儿才敢认,“耀宗回来了?”

邵耀宗因为认不清对方,便点了点头。

邻居以为邵耀宗心里还有气,不过又不是对她们,就大大方方地招呼:“这是你媳妇吧?这么多年还是这么漂亮。”

杜春分也认不清她,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便说:“您也没怎么变。”

虽然都知道是恭维的话,可哪个女人不想听到这话呢。

那人笑着说:“哪里,哪里,老了。”仿佛忘了邻居家死人了,邵耀宗和杜春分是来奔丧的,“听说你们不在宁阳在桂海,我们还以为你们得明儿才能来。”

杜春分点头:“是在桂海。昨天早上接到张连芳大姐的电话我们就来了。”

警卫员立即说:“对。转了好几次车又转了好几次飞机。”

那邻居看到一个年轻小伙子,下意识问:“耀宗,这是你——”想到他只有四个闺女,“你女婿?”

警卫员连连摆手,邵家那四个闺女他可不敢娶,哪怕看起来老老实实的邵一安,“不是,不是,我是首长的警卫员。”

邻居不禁惊呼一声:“耀宗现在这么厉害?”

二壮想早点走,忍不住说:“师傅,姐夫,我们是不是先进去?”

邻居终于想到他是来奔丧而不是探亲:“快进去吧。”

邵耀宗微微颔首,往前走到门口从院里出来一群人,为首的正是他弟弟邵光宗,后面那几个四十来岁的如果他没看错,是他的几个表弟。有他姑的儿子,也有他姨和他舅的儿子。一个个面如黑煞神。

这一幕让杜春分想起一件事。

小河村有几兄弟跟舅舅家关系不好,因为他们的舅舅以及表兄弟看不起那几兄弟。这几兄弟争气且勤奋,不过几年就把日子过得称不上红红火火,但不需要饿肚子,大冬天也有了厚厚的棉衣。

舅舅家一看外甥们不需要他们接济,就当之前的事没发生过。

人心都是肉长的。

这怎么可能呢。

外甥们逢年过节到姥姥姥爷家看一眼,中午从不在那儿留饭。这把舅舅们惹毛了,觉得外甥们不懂事,有能耐了就看不起他们。

那几兄弟的母亲去世,舅舅家来烧纸钱,但到了村口就是不进去。

当时二壮爹是村长,他就让这些人给他个面子。那舅舅就让几个外甥给他们磕头,从家门口磕到村口。

村长不同意。那几个舅舅就撂下话,不磕头甭想下葬。因为死的那人是他们的姐姐,得他们同意才行。

几个外甥硬气,压根不管。后来安葬那天,那几个舅舅就带着他们村的人阻止下葬。最后还是派出所出面,扬言把他们关起来,二壮他爹又带着全村青壮年护着棺材,这才把人埋了。

杜春分挑起眉,问道:“不认识了?”

邵光宗指着他俩:“你们还有脸回来?”

邵耀宗身后的那些人都忍不住皱眉。

市领导立即给公安同志使个眼色。站在最后的公安悄悄后退。

邻居出面打圆场,道:“光宗,你说的这叫什么话啊。”

“我说错了?”

邵耀宗想开口。杜春分知道他有些话说不出来,使劲攥一下他的手,道:“这话说的有意思。不是你们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让我们回来,还让你妹妹妹夫去宁阳找我们?”

“是他们!不是我!”

杜春分道:“那你什么意思?”

“打哪儿来的滚哪儿去!”

杜春分扯一把邵耀宗,道:“走!”

邵光宗懵了,怎么跟他想的不一样。

“杀千刀的龟儿子,你爹死了你都不进去看他一眼。我们养你有啥用,早知道掐死你个混账算了……”

嚎叫声从身后传来,杜春分回头看去,邵光宗身前多了一个老太婆,那人得七十多了。看到杜春分邵耀宗停下来,张牙舞爪地扑上来。

警卫员的身体比脑袋反应快,人挡在邵耀宗前面脚也跟着伸出去,老太婆往后倒去,围观的邻居慌忙伸手抓住她,老太婆一看离地面很近了,拨开邻居的手,往地上一坐,双手捶地:“杀人了,杀人了,儿子杀亲娘了,我不活了……”爬起来就往墙上撞。

小小的胡同有邻居有邵耀宗一众,又有邵光宗那些人,挤得满满的,哪有空给她撞啊。

老太婆一看只能往邻居或自家儿子身上撞,掉转头就朝邵耀宗这边撞。

警卫员条件反射般又想出拳。

杜春分一把把他扯开,又推开邵耀宗,揪住那老太婆的衣领,“死老太婆,我以前有没有告诉过你,这招都是我们乡下人玩剩下的?你跟你儿子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搞得邵耀宗下不来台,以为我没看出来?接下来是不是逼得邵耀宗给你们磕头认错,然后才放他进去给他爹烧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