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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琏从小到大没人管教,也没人教过他什么东西,但他一个人没长成草菅人命的性子,还能帮着打理府内外庶务当个大管家,已经是极其不易的事了,这全赖他有个聪明机灵的脑子。

他别的不擅长,但忍功和观察力绝对是一流的,这次一回府他就开始留意见到的每一个人,包括那些伺候的下人。一下子发现了自己在府里尴尬的地位,那些下人对着贾宝玉竟比对他紧张得多,连他的妻子都是如此,这让他的心更加坚定起来。他看着贾母和贾宝玉欢声笑语的温馨模样,心想他不止要保住自己和父亲的命,还要把属于他的一切都拿回来,这是贾府,他是长房唯一的嫡子,该他得的东西一个子儿也不能少。贾老太太,贾史氏,到底是姓史的!

贾母感觉到有一道犀利的视线落在了她身上,向四周看去,丫鬟们笑意盈盈,贾琏和王熙凤恭恭敬敬,并没发现有什么不对,不过她看到贾琏低着头静默的站在那里,总算想起这个孙子了。

“琏儿,你此去江苏探望你姑母,着实辛苦了,本该让你好生歇歇再说。可是你也知道我年纪大了,心里一直放心不下你姑母和你表妹,这些日子真是寝食难安,就怕她们出什么事,一听你回来就等不及想要知道她们的情况,这才急惶惶的叫了你来,你可莫要多想。”贾母漫不经心的说着好听的话,目光却一直看着贾宝玉,时不时给贾宝玉拍拍背怕他吃太快噎着。

贾琏在心里嗤之以鼻,寝食难安?就老太太这侍婢环绕的享受样,他还真没看出来。不过他脸上还是一派恭敬的神色,微微垂着头道:“老祖宗大可安心,孙儿到林家很是关心姑太太和林表妹,她们之前确实病了一阵,不过早已大好了,还时常邀请其他官宦女眷到家中赏花饮宴,好的不得了。姑太太听闻老祖宗忧心她的身子,十分惭愧,叫我带了好些当地的特产和小玩意回来给老太太解闷,聊表思念之情。”

贾母一愣,看向贾琏皱了眉,“你说他们一家子都好的不得了?”

贾琏状似欣喜的点头,笑着道:“托老祖宗鸿福,姑太太和姑老爷还有林表妹都好着呢,我怕他们是不好意思在我面前显露,还特意在暗地里观察了数日,发现姑太太一家子确实是面色红润,好的不能再好了,这才放心回返。孙儿也是因此才耽搁了行程,晚了这么久才回来,望老祖宗莫怪。”

贾母没想到上次贾敏在信里说什么身体大安都是真的,如此倒显得她小人之心,还特特派贾琏去看女儿在夫家有没有受欺负,贾琏的话像在她脸上扇了几个巴掌一样,饶是她一辈子经历无数事,此时也不由自主的变了脸。

偏偏贾琏就像半点没察觉到异样一般,仍在兴奋的说着,“人说‘不破不立’,我从前还不明白是什么道理,如今见了姑太太却什么都明白了。姑太太原本因个庶子夭折而受了不小的打击,连林妹妹都被吓到了,两人都病的不轻,结果却因祸得福,一下子全都想通了。听大夫说她们的病几乎就是郁结于心造成的,这心里松快了,病也好的快,没多久就给养回来了。而且啊,姑老爷怕家里人太多扰了姑太太的清净,把姨娘、通房都给遣散了,说反正年纪不轻了,日后只守着姑太太过日子呢。”

“什么?你说的可是真的?”王夫人一进屋就听到最后几句,登时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的看着贾琏问道。

贾琏疑惑的看了她一眼,点点头,“自然是真的,这种事我说谎话来做什么?”他好像看不见王夫人发黑的面色,自顾自的高兴道,“姑太太如今日子可舒坦了,林妹妹也被他们捧在手心里如珠如宝的抚养,还请了四位夫子教授林妹妹功课、礼仪、琴棋书画等等,林妹妹每天都笑容满面,这下子老祖宗完全可以放心了,说不定要不了多久姑老爷就会升官进京呢,到时候老祖宗想见姑太太就方便了。”

王夫人听着他的话,脑中下意识的就浮现出贾敏笑意盈盈的脸,似乎在嘲讽她一辈子都比不上小姑子。王夫人手上一个用力,掐断了佛珠串,佛珠哗啦啦掉在地上滚的到处都是。

能出现在老太太屋里的哪个不是人精?一见王夫人这架势心里多少有些嘲讽和幸灾乐祸,平日王夫人不显山不露水的却是实实在在的掌握着阖府下人的生死,除了老太太身边的人动不了,其他的哪个不是说赶走就赶走?如今这威风得意的王夫人竟因着外嫁的贾敏过得好就嫉妒成这样,当真是可笑,眼皮子也忒浅了。

王夫人心里一惊,抬起头就看见了贾母凌厉的视线,明面上贾母可是对贾敏这个女儿疼宠有加的,就算不是,贾母也容不得二儿媳妇看不上女儿,这可是明晃晃的嫉妒,她不会放过任何打压二儿媳妇的机会。

王夫人在老太太开口之前,抢先笑了下,说道:“老太太赎罪,是我失礼了,这是今日才得的佛珠串,我还想着拿来让老太太帮忙长长眼,没成想珠串松了,倒是扰了老太太。”她说完就看向宝玉,慈爱的笑道,“宝玉没吓着吧?我那也得了两个新奇的小玩意,晚点你到我那去拿吧,解解闷也是好的。”

贾宝玉眼睛一亮,“什么有趣的玩意儿?太太,要不我们现在就去拿吧?”

贾母看了贾宝玉一眼,硬生生把要出口的训斥给压了回去,虽然要敲打二儿媳妇,可那毕竟是贾宝玉的亲娘,在爱孙面前还是要给些脸面的。贾母淡淡的说道:“往后小心着点,你怎么说也是荣国府的当家太太,若是在外头丢了脸面可就让别人看笑话了。”

王夫人恭顺的低下头,“老太太说的是,我会小心谨慎的。”

此事一语带过,贾母又开始装样子,“既然敏儿他们过得好,我就放心了,琏儿你舟车劳顿,又跟我老婆子说了这么久的话,应该累了,快些回去歇着吧。这几日你也别忙府里的事,好生歇一歇,让凤哥儿也陪陪你。”

贾琏一点也不惦记自己那份差事,像是终于可以偷懒一样高兴的应下了。而贾母看到贾琏这次带回来的礼单,额角一突一突的跳着,连哄贾宝玉的心思都没了。那么长的单子,居然全是吃的玩的,还都是石井街头能买到的东西,一点贵重之物也没有,这跟以往可真是天差地别啊。她有点想不明白,既然贾敏在林家过的好好的,为何就同娘家疏远了?可惜贾琏一脸为姑母高兴的样子,她什么也没问出来,天高皇帝远的,贾母琢磨不透,最后也只得作罢,心里暗骂几句不孝就算了。

王熙凤跟着贾琏回院子,一脸的不高兴,一进门就打发了下人,质问道:“你是怎么回事?去之前咱们不是说好了要让林家赔偿的吗?你怎么去一趟就带回那些个不值钱的东西?莫不是你私底下把银子昧下了?”

贾琏给自己倒了杯茶,不悦的道:“我之前那是以为姑太太和表妹被林家欺负了,当然要给林家点颜色看看,可刚刚我不是说了吗,林姑父待姑太太好得很,姑太太和表妹日日都过的很开心,哪还有什么补偿一说?”

“可……可怎么会这样?老太太不是忧心的要命,说姑太太快不行了吗?难不成老太太还弄错了?”王熙凤皱起眉,脸上满是怀疑之色。

贾琏冷哼一声,“我亲眼所见还有假?”他盯着王熙凤看了半晌,嘲讽的勾起唇角,“你不是在我身边放了奸细?你信不过我大可以去问你养的那几条狗,我贾家再如何,也是养得起你的,你一个当家奶奶别钻进钱眼里,太难看。”

王熙凤沉下脸瞪着他,“你说的是什么话?我为了谁?要不是你没本事我用得着操这些闲心?人家别人都是加官进爵、封妻荫子,他们的夫人哪个像我这样操劳的?到头来你倒瞧不上我了?”

贾琏将杯子用力撂在桌子上,将王熙凤吓得住了口,他冷冷的瞪着王熙凤道:“别人别人,若你们王家当年能把你嫁给青年才俊,你还会嫁给我?你倒是想嫁个有本事的,呵,谁娶你?你嫁我之前就知道我是什么样,何苦嫁过来之后日日念叨个没完?若是你心有不满,那就和离,我贾琏不是你能骑在头上作威作福的!”

王熙凤被他突然的爆发吓住了,回过神就要闹,贾琏却拂袖而去,压根没给她这个机会。贾琏也没去休息,而是去了东院贾赦的住处,走在小路上,他心里又是一片复杂,贾赦明明是荣国府的当家人,却被鸠占鹊巢连荣禧堂的边都没摸到,被挤到东面马厩边上去了。就算后修的园子再怎么精致,那也不是荣国府的主人房,连招待宾客都是贾政这个“老爷”站在最前面,恐怕京里一些底蕴浅的人家都把贾政当做荣国府的主人了吧,贾赦就是个住在偏院的“大老爷”。

贾赦这会儿正在书房里赏鉴刚买回来的一幅字画,听见贾琏求见微微皱了下眉,随口道:“让他进来吧,刚回府就知道来拜见我,算他有孝心。”

贾琏往里走的时候听见父亲这句话,苦笑了一下,回想过去自己的所作所为,哪里当得起一个“孝”字?他搬到二房去住就差管贾政叫爹了,对这个亲爹真是忽视了个彻底,还好一切都还不算晚。

贾琏命下人退下,在贾赦疑惑的目光中扑通跪下,重重的叩了个头,“老爷,儿子不孝,过去那么多年都未在老爷身边尽孝,是儿子不对。”

贾赦见鬼般的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甚至起身围着他绕了两圈,“你……你莫非在外头惹了祸事?你素日与你二叔亲近得很,惹了麻烦找他去吧,我懒得管你那些事。”

贾琏哭笑不得,心里那些愧疚和孺慕一下子就被冲散了,他抬起头郑重的说道:“老爷,我没惹事,我只跟是在林姑父身边学了不少道理,知道从前是我糊涂做错了,差点忘了我是大房的人,以后我不会再糊涂了,老爷,我明日就搬回来。”

贾赦惊疑不定的看了他半晌,“你林姑父还教你要孝顺我?”他皱了下眉,恍然大悟,“是了,你姑母同你母亲处得极好,你姑母未出嫁前时常跟在你母亲身边的。”

贾琏有些惊讶,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听人说起母亲的事,他心中一动,忽然问道:“老爷,我母亲……可还有家人?”

贾赦皱起眉,似是有点惧怕,又似是有点厌烦,最后却惆怅的叹了口气,“自然是有的,咱们这样的人家,联姻怎么可能没有亲家?只是你几个舅舅都不讲理,咳,算了,提他们做什么,一个个凶神恶煞的。”

贾琏见贾赦对舅舅们很顾忌的样子,立即想到舅舅家应该势力还不错,起码能让贾赦无法仗势欺人,心中不由的起了波动,他如今最需要的就是助力,而生母的娘家应该就是最好的助力了,他深吸一口气,说道:“老爷,不管如何,都是我的长辈,您告诉我他们是谁在什么地方,我想去拜访他们。就当……就当为我母亲尽尽孝吧。”

贾赦站在窗边背对着贾琏,一向浑浊的双眼渐渐清明起来,他盯着窗外沉默了许久,才混不吝的说道:“你想去就去吧,我也许久没见过他们了,你正好代我去瞧瞧他们落魄了没,不过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要是被丢出来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贾琏敏锐的察觉到舅舅家和自家是有矛盾的,而且矛盾还不小,连他这个从未见过面的晚辈都有可能迁怒,心里不由得有些紧张。不过他此时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是好是歹总得见了再说,实在不行,他靠自己也得拼出一条路来。

贾赦回头时正好看见贾琏脸上的坚毅,眼神闪了闪,坐回椅子嗤笑了一声,“听说你这回出去,小王氏在你身边放了几个人盯着?你倒是惯着她,男子汉大丈夫惧内怎么行?”

贾琏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讷讷的抬起头一脸疑惑。

贾赦大方的一挥手,“我这有个叫秋桐的,我刚买回来还没收房,就给了你吧,长者赐,给她小王氏几个胆子也不敢驳。另有几个小厮、丫鬟,一并给了你,往后你给我腰杆挺直了,少让小王氏上蹿下跳的。”

虽然作为公公如此评论儿媳妇很是不妥,可贾赦混不吝惯了,且他确实很厌恶这个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儿媳妇,出口一点脸面也没留。

贾琏听了却眼睛一亮,他之前还在想自己没可用之人,身边的几个都被王熙凤收买了,要做什么都束手束脚的,突然换人没个由头还真说不过去。如今贾赦给了他四个下人一个姨娘,一下子就解决了他的问题,他看着贾赦,头一回觉得还是自己的亲爹好,脸上的笑容也越发真挚了,“多谢老爷,儿子往后定不会让老爷失望的。”

贾赦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快滚吧,别搅了我赏画的雅兴。”

贾琏笑嘻嘻的告退,走到门外看到秋桐和四个下人已经等着了,心情更是好,带人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书房里的贾赦却是佝偻了背脊,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他喃喃自语道:“娴儿,我对不住你,她是我娘,我下不了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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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了手,我答应过父亲要好生孝顺她的。还好,我们的儿子长大了,就让儿子帮你报仇吧,我糊涂一辈子,等我死了再去给你赔罪。”他闭上眼靠在椅子上,想起长子贾瑚的死,想起妻子张氏的难产,双拳越握越紧,善恶到头终有报,老太太享受了那么多年,也够了吧?

王熙凤还在房里等着兴师问罪,却没想到贾琏竟大摇大摆的带回了一个姨娘,还是贾赦直接赐下的,她再强硬也不可能闹到公公面前去,想跟贾琏吵,贾琏直接带着秋桐进房里,命新来的四个下人守着门,王熙凤想进都进不去,只好一路哭着奔去了贾母跟前告状。

贾母厌恶的听着贾赦干的浑事,拍拍桌子就命人去叫贾赦过来,结果贾赦说正在听曲儿,知道是王熙凤因秋桐闹事,只回了一句“善妒该休”。贾母气得不轻,骂了贾赦几句,这种事也挑不出什么不是来,最后见王熙凤还在哭哭啼啼,便敲打着说道:“早叫你不要看得那么紧,你若将平儿提上去,还愁拢不住琏儿的心?如今倒好,被个外人拢去了,你往后还是不要这么强硬,今日你这般也是下了琏儿的脸面,回去夫妻俩好生说说,哪来的隔夜仇,说到底你才是正经奶奶,何苦烦这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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