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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指抹了下她的脸,骇然发觉,这孩子连头骨都是软的。

他忽然害怕,害怕这小东西。

郎中目视他婆娘,示意她进来瞧瞧产妇的情况。

郎中夫人一瞧赵晋,见他摊开两手捧着那婴孩,她连忙凑过来,“大爷,孩子不是这么抱的,您仔细她骨头,可别闪着了。这么托着脖子,您对,横着抱……”

赵晋没有躲,被那妇人握着手,将手掌放置在正确的位置上。

此刻他怀里抱着的,是他的血脉,是他的孩子。

他盯了那孩子片刻,转过头,见妇人正在轻拍柔儿的脸颊唤她,赵晋哑声道:“她怎么样,什么时候能醒,可以乘车吗?”

郎中夫人为难道:“本是不能挪动的,适才施针止了血,怕一挪动,又要动红。可这里头凉风直吹,再叫她在这儿,反倒不利。爷若是能弄辆不透风的车,裹着厚被卷着抱上去,再叫我家男人跟着,随时备好上车施针,许是能成。”

赵晋点点头,道:“福喜,你去准备。”

郎中夫人又道:“孩子也得多穿点儿,您等等,我上楼去取两件袄儿来,给她裹着。”

这孩子来得太匆忙。早早为她准备好的东西此时一件儿都用不了。

车很快就有了,怕车帷遮不住风,又挂了厚厚两张被子在车门前。

妇人替他抱着孩子,赵晋携着柔儿,将她放置在车里,炭盆火烧的很旺,他衣袍都皱了,一身是汗,车厢里闷不透风,很不舒服。柔儿还没醒,她依旧闭目睡着。

婴儿也送进车里,许是饿了,不停地小声地呜咽。

赵晋接过她,伸出指头触了触她软乎乎的小嘴。哭得像只奶猫,整个人也就像只猫那么大而已,小脸都皱成了一团,实在有点丑。

一点也瞧不出像他。

瞬间,一只非常小、非常软的手握成拳,攥住了他的指头。

怀里那小人哭声也在这一瞬低弱下去,仿佛有了指尖温度的抚慰,她的饥饿痛苦也减轻了不少。

血脉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

那小家伙,登时就止了啼哭。

赵晋忽然眼热,一瞬心脏像被什么重重击了一拳。

何其震撼,何其惊喜。

他渴盼多年的东西,今日终于落地。

新扬胡同着火,院子不能再住,月牙胡同那边冷灶冷炕,福喜提前就派人去指挥交代。

马车一路向前,在晨曦中停在巷口。

之前找好的乳母已在旁候着了,上前接过孩子,然后赵晋抱着柔儿下了车。

许是突然而来的寒气刺激了她,她身子缩了缩,朝赵晋怀中贴去。

他抿唇不言,一路将她送进辟出来的暖阁里。

火炉烧的很旺,屋中暖如春日。

几个婆子接替赵晋上前探看柔儿。

他被婆子笑着请出来,立在门前,一时不知该去哪儿。

天光大亮,下了一夜的雪也停了。

婴儿终于得到哺喂,吃饱了,安静的睡着。

金凤肩上的伤只粗略地包扎了一下,裹着纱布白着脸奔到屋中,跪在炕沿前说“奴婢失职”。

柔儿睡了很久。

赵晋一直没走,婴儿睡着后,他就来到暖阁,坐下来,静默了好一会儿。

她睡得很沉,面容安详、平静。好像那个梦中的世界并无痛楚,比他们身处的环境要美好得多。

他看见被子外头露出她纤细的颈,那里有一处鞭伤,他徐徐掀开被子,挑开她身上新换的衫,指尖描绘那伤的形状。

他一言不发,又替她理好衣带,掖好被角。

多年飘零,酒色生涯,任何一个他宠爱过的女人似乎都比她更耀眼。只是她仿佛有种魔力,时间在她身上流淌得格外慢,连带将他也带入这细水长流的世界。午后的窗下,他枕在她腿上瞧书,抬眼看去,总能瞧见一大片阳光罩在她头顶,那一头秀发亮而软,那张面容从容而沉静。她总是一脸温柔。她小心翼翼,尽心服侍,从不要求太多,也从没仗着他的宠做过任何出格的事。甚至不论他对她做过什么,也不需愧疚甚至不需补偿。

她好像没有性格,面容模糊。可就是这样一个人,被遮在屏风之后哀声长呼,生死艰难之际,他那颗铁硬的心,不知为何,忽然有些不忍。

微曦的晨光透过窗格印在地上,床幔垂下一片,轻柔缓和着那光。她苍白的面容在斑斓的光色中映入他眼底。

就在这一瞬,她纤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她缓缓睁开眼,眸色迷茫懵懂,在瞧见他、认出他那瞬,黑瞳之内立时淬满了光。

“爷……”

嗓音发涩,喉咙刺痛。

赵晋喉结滚动,扯开唇角,对她笑了一下。

“爷,我怎么了?”

她好累,好疼,周身火辣辣的,疼得受不了。

赵晋抬手,按住她单薄的肩,“你没事,你会好起来的。”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来轻松一点,“孩子也很好,阿柔。”

“我们有闺女了。”

“我……很知足。”

他笑了下,又道:“浙州未来的女霸王,正在乳母怀里睡得香呢。你先歇会儿,不急,我就坐在这,陪陪你,你欢喜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