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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斟满酒,勾着他脖子喂到他唇边。

陆晨笑道:“今儿谁能拿下了赵官人,大爷给你们打两千两赏钱!”赵晋叫他待在船上,他哪里待得住?强行央着下了船,还非要来喝酒。赵晋也知困不住他,只好由着他闹。

姑娘们尖叫着笑,一重重围过来贴着赵晋。

冲鼻的劣质酒味,廉价的脂粉香,女人涂了厚厚的唇脂和铅粉,四处晃荡的白花花的肉。

赵晋勉强耐着,从几个美人里挑了个年小的姑娘。

他不对劲,且这样不对劲很久了。似乎怕给人瞧出他的怪异,他将酒一饮而尽,当众揽住姑娘的腰就起身往外走。

身后众人哄笑,“哎哟,赵爷这是忍不了了,这就回房啊?”

他挥挥手,作别喧闹的酒宴。

给他安排的宿处名叫“芝兰居”,名字够干净,可周身都是酒气香粉味。姑娘先爬上床,跪在床沿要替他宽衣,赵晋甩开她,“叫。”

姑娘以为他醉酒,含笑道:“官人,奴婢叫曼红。”

赵晋嗤了一声,“我让你叫。”

姑娘一怔,过了许久才想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她不由朝他下三路看去,难不成这位有什么隐疾?只能装装样子?

她不敢拒绝,张口开始低呼。

“爷,您慢点呀,好厉害,您好厉害呀……”

姑娘是受过训的,什么都敢说。嗓音也拿捏得很好,声音是悦耳的。

赵晋坐在床畔的桌前,拿过上头摆着的酒,他放在鼻端嗅了下那酒味,就知道里头是加了料的。为了助兴,那些男人很喜欢给女人饮这个。可是青楼妓子喝与不喝能有什么两样?得给那最放不开的人喝,才能知道这酒的厉害。

姑娘在旁喊得起劲。

赵晋站起身,在她的声音中离开了“芝兰居”。

体内有团火,许是因为醉了几分。他觉得自己就在崩溃的边缘。

他快步走下楼,吩咐福喜“回别院”。

大约半个时辰后,街角的四海客栈走入一人。

咚咚咚的敲门声,震醒了不少熟睡中的人。

秀秀被惊醒了,柔儿朝她比了个嘘声的手势朝门前走去,她小心地问道:“谁呀?”

外头的人听见她说话声,然后回道:“抱、抱抱宝宝……”

是把奶声奶气的嗓音。

柔儿心一紧,瞬间打开门闩拉开门,“安安!”

赵晋一脸无奈,靠在对面的墙上,一手托抱着孩子,“对不住,实在禁不住这孩子。”

意思是,安安非要来找柔儿,他也没办法。

柔儿瞥了他一眼,从他手里接过安安。四周有人斥骂着,“谁啊,大半夜不睡觉?”

安安扁扁嘴,好像给吓着了。

赵晋扬扬下巴,道:“进去再说。”

柔儿横臂过来,拦住了他,低声道:“屋里有人。”

赵晋第一反应是,她跟什么人睡在一起。而后,他的脸色就沉下来,变得尤为难看。

柔儿反应过来,连自己也不知为何要解释一句,“是洪姑娘,她跟我一个屋睡。”

赵晋脸色稍霁,手臂撑在她侧旁的门框上,“安安会不会吵着她?”

柔儿为难起来,倒有可能……

赵晋笑了笑:“门外有车,车里有火炉,有糕点热水,你陪安安玩一会儿,我去办事,晚点再来接她。”

怕柔儿不同意,他又道:“安安闹了整晚了,再哭,只怕喉咙又要坏了。”

——

柔儿对着孩子叹气。安安坐在她腿上,正在吃香芋卷,抓得满手是油,还要伸手要柔儿抱。

柔儿对这个小东西简直没办法,白天分开时听见她哭,柔儿就一直难受到现在,本来心里就一直惦记着,没想到赵晋就把她送过来了。

车外有把声音,很淡。

“今儿我喝了点儿酒,头晕眼花,……陆晨给我点了十个妓子,我一个都没瞧上。”

“我心里好像有人儿了……”

柔儿在车里没吭声,车外的人叹了声。彼此僵持着,等风拂开车帘,柔儿朝车外望去,一个人影都没有。

刚才那两句话,像是她幻听,像是做梦。

她想像不到,他用什么表情什么姿势说这些话。

她识得的他,是肆意张扬的一个人,他们相处的时候,大多是在做那档事。

他笑着把她摆成喜欢的样子,喊她“心肝儿”,等酣畅淋漓的结束,他捏着她的下巴睨着她说:“只要你乖乖听话,爷疼你。”

现在他来邀功,说瞧不上那些妓。可她脑海里,还留存着他说她和她们没两样时的表情和语气。

柔儿收回目光,拿起拨浪鼓逗着安安,心想,大抵是自己听错了吧。

夜色深浓,街巷寂寥。

赵晋靠在道旁的青砖石上,抱臂瞧着眼前孤伶伶的马车。

他不知道自己图些什么。

放弃香软的佳人和暖和的被窝,站在这空荡荡的巷口吹着冷风。

自己的女人和孩子就在车里,却根本不敢靠近过去。

他怎么就沦落到这个地步呢?而且,竟还觉得这刻的安宁,是令人享受的。

他可能是疯了吧。

是在安安落地之后?或是她怀孕之后就有了,是一种,叫做“家”的牵绊,把他束缚着。他意识到自己不再是一个独立存在的人。他变成了一个父亲。

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留住这个女人呢?

从她自请离去打破他的自信?

还是从发现她没有拿走半张银票开始有了兴趣?

会想探究,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超出了他对女人的认知。骄傲的女人他见过,不稀罕他的钱可是离不开他的钱,不想要他的施舍却不得不受他的施舍。或是图他这个人,图感情,图欢愉。她什么都不要,越是这样,越让他困惑不解。

她像一株长在石缝里的野草,看似柔弱,却有可以碎石的力量。

这种力量牵引着他,让他向她靠近。

让他发现她的不同,她的好。逆境求存,她很坚韧。知恩图报,又很朴实真挚。兴许便是如此,在他声色犬马的生活中,才显得可贵且稀罕。

安安睡着了,柔儿将毯子盖在她身上,悄声跳下了马车。

冷风吹来,冷得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一抬眼,就看见赵晋正朝这边走来。

昏暗幽寂的街巷,他的影子投在石板路上,长长的阴影没过她足尖,缓慢地靠近,笼罩住她。

“终于肯睡了?”他笑道,是说安安。

柔儿点点头,“睡了,好不容易才哄睡着,回去车马颠簸,会不会……”

“不会。”赵晋低道,“我会把她护在怀里的。不过如果你想陪她,我明儿再来接,也行。”

她鼻端嗅见他身上淡淡的酒味,她抿唇点了下头,“那,谢谢啦。”

赵晋笑了声,靠在车厢上侧过头望了眼天上月,漫不经心道:“走吧,我送你们母女俩上去。”

柔儿摇摇头:“几步路就到了,您不用。”

赵晋嗓音低沉,“我想送送你。”

她沉默下来,掀帘抱了安安在怀,他随在她身后,目送她步上楼梯。他忽然唤她的名字。

“柔柔。”

柔儿回头,见他落寞地立在灯影下。

“你真好看。好梦。”

他说完,扬起唇角笑了。

柔儿给他说得一怔,旋即脸上发烫。

她没理他,抿住唇抱着安安推开了室内。

那道门闭上,赵晋在楼梯口立了片刻。吹了一夜冷风,连个笑脸都没得到,他不知怎么,心情却有点好。

次日来接安安,柔儿没等他一块用早茶,她急忙忙要和秀秀、孔哲一道赶路,不等他下车,她就抱着安安递给了金凤,仔细嘱咐了数句,依依不舍地挥别了小家伙。

陆晨起的迟,打着哈欠骑在马上,远远看见秀秀,他笑着打招呼,“洪姑娘,您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