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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在前朝紧张的君臣关系中飞速的流过。

转眼就是八月, 福姐儿已在紫宸宫住了近两个月, 在后宫渐渐没了声息后,那满满的怨气似乎溢去了前朝,申斥福姐儿狐媚邀宠的折子雪片一样飞到赵誉的案头。

赵誉未曾表态。

一如苏煜炆一案, 赵誉暗中已准彻查, 却迟迟未曾定罪。苏家被推上风口浪尖, 几乎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

苏煜扬受苏煜炆牵连, 这些年经手过的账目一样被查了一番, 只是查案人无功而返。苏煜扬这些年心思根本不在政事上头, 只在笔墨丹青中追求那些风花雪月,一壶酒可以醉一晚,一曲琴足慰怅然心, 他在银钱上头没有追求, 不施恩笼络下属,也无心巴结讨好上峰,苏家那些事他亦不曾参与,竟是清清白白全无黑点的一个人。

苏煜炆和周常琛在游船上饮酒,周常琛大哭:“罪名虽还未定,可大伙儿瞧咱们的眼光,已经跟瞧个废物没有两样了。费尽心机替岳父弄钱粮, 供他私下笼络那些将领,我可曾在里面得到过半点好处?如今倒好,岳父闭门不出,万事和他没干系, 还上表奏报,陈情自己事先根本不知这些事儿,也没沾过这些钱粮,错处都是咱们的,他一点儿毛病没有。咱们图的是什么啊?你说说,咱们冤不冤。就这样,我那媳妇儿还跟我闹,说我做事不利落,给人留了把柄,连累了她爹,我呸!”

苏煜炆只顾饮酒,给他一把扯住袖子,“煜炆,你就一点都不怨?当年你和陆家小姐可是情投意合,若不是林玉成他……”

“噹”地一声酒盏落地。苏煜炆横眉怒视周常琛:“周四,我瞧你是疯了!”

周常琛原本是挺怕他的,周家不及承恩伯府势大,这些年在朝中,仗着连襟之谊苏煜炆没少提携他。他堂妹周常在宫里,也多当苏皇后提携。

当年他和他妻子第一回 见面就是在苏家,定婚前他就频频往苏家跑,被两家长辈知道后,周母上门提亲,却连林家的门都进不去,林玉成大怒,声称这门婚事绝无可能。是苏煜炆求林氏替二人说话,还假称两人私下已有了首尾,林玉成才不得不认了这门亲事,但婚后多年,林玉成对这个女婿都不大待见。

这会子周常琛趁着酒意,胆子大了几分,揪住苏煜炆袖子不放,盯着他眼睛道:“陆小姐和你是真感情。你狠心撇了她,不过是家里头想攀上林玉成不是么?你姑母是伯府千金,被你父亲送给林玉成为妾,靠吹枕头风替你攀了这门亲,你夜里睡在她身边不会想起陆小姐么?他林家到底有什么了不起!做什么要这样委屈自己巴结他!你们承恩伯府这爵位世袭罔替,不论到了哪朝都不会少口饭吃,你和我不一样,干什么要作践自己上赶着?”

苏煜炆本与他是至交好友,自己那些事一样也瞒不过他,当年成婚,他确实迫不得已,父亲的做派一向如此,为了能让家族更上一层楼,根本不在乎脸皮。

外头都说,这些年苏家的富贵是用女人换的,其实何止女人?连他的婚事也是政治联姻,是利益衡量的结果。苏家有钱,林家有势,在外头人看来是各取所需。那陆小姐不过是小官之女,哪里比得上手掌兵权的林家势大?他还记得那天林玉成去家相看他,大咧咧坐在他家正堂上位,饮了口清茶,一口喷在手里的大刀刃上,顺手取了他家桌子上铺的蜀绣缎布抹拭。苏煜炆当时进来正巧看见这一幕,他出自书香门第,家里一个二个都是儒雅文秀之人,从不曾与这等蛮人相处过,若非迫于权势压力,他恨不能转身就走。依旧上前规规矩矩地行了晚辈礼,他父亲苏伯爷坐在旁边,陪笑说着谦虚的话,那林玉成大笑一声,赞他“好样貌”,粗糙的大手一把拍在他肩上,震得他骨头犯疼……

可这些记忆已经太久远了,他和林氏成婚近二十年,生儿育女,渐渐也有了感情。林玉成越发内敛,改了许多坏习气,权势也越发不可小觑,他妹子苏璇能做皇后,也是沾了林氏的光。林玉成自己的女儿都瞧上了文人,他倒爱惜子女,在婚事上头全顺了儿女的心愿。在这点上,苏煜炆是佩服他的,他有今天靠的都是自己的能耐,从没试过拿儿女的幸福去换好处。他再如何瞧不上周家最终也同意了婚事。这个霸道了一辈子的人在儿女面前永远是慈父。苏煜炆有时甚至很羡慕林氏,林氏的父亲和他自己的父亲全然不同。他父亲苏伯爷在外是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年轻时被赞誉为“明珠君子”,生得耀目光艳,脾性是一等一的温润,可在家中,他说一不二,从来不许任何人冒犯他的权威,他将自己的幼妹送人为妾,将孙女送进宫为女儿固宠,儿子们的婚事都是他一人决定下的,算计与谁联姻更有好处,锱铢必较,生怕吃半点亏。

苏煜炆很早就认了命。做了林玉成的女婿就专心替岳父卖命,这些年岳父的所作所为越发引人猜忌。苏煜炆其实早料到这一天。

他重新取杯子倒了杯酒,朝喋喋不休说着胡话的周常琛泼了过去。

周常琛的话戛然而止,抹了把脸上的酒液,有些着恼地看着苏煜炆。

苏煜炆斥道:“清醒了么?还说不说胡话?”

说罢,推开小几就站起身,走到前头吩咐回去岸上。

周常琛怔了怔,然后嗤嗤地笑出来:“你装什么啊苏煜炆,真他妈拿我当傻子?你不准人提陆小姐,假装没这回事,你他妈是怕林老爷子找她跟她丈夫的麻烦,对吧?”

苏煜炆面无表情地走近,一把揪住周常琛的衣襟把他提了起来。

他头上青筋直跳,只是声音压得极低:“周常琛,路是自己选的,你没资格抱怨。也别他妈的把我苏煜炆拖下水!”

苏煜炆甩开他,自己坐到一旁,举起酒壶仰头倒入口中。

他素来沉稳文秀,这一手势把周常琛看得呆了。

船上再无人说话,下了船,苏煜炆乘车往家赶。月色透亮,眼看就是仲秋,远远就瞧见巷口孤零零立着一人。瘦削儒雅,一身官袍显得格外宽大,袖子迎风招摆着,远看像凌云而下的谪仙。

苏煜炆听见小厮的提醒,朝外瞧了一下,近前下了车,朝那人走去。

苏煜扬搭着他肩膀,引着他朝巷外走。

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兄弟俩立在道旁一棵树下,伴着微凉的风,他听见苏煜扬低缓郑重的声音。

“兄长,明日仲秋宫宴,你别去了。”

苏煜炆诧异地看了眼自家弟弟,近来苏家麻烦缠身,面前这人却是青云直上,被赵誉一路提拔成近臣。

苏煜扬顿了顿道:“兄长,你叫父亲也不要去。”

苏煜炆蹙了眉:“老三,你要干什么?”

苏煜扬抿了抿嘴唇,月色下,白皙的肤色愈显苍白几分,“不论你用什么法子,拦住父亲不要叫他参与明天的宫宴。兄长,你信我,我是苏家人,不会害你们。”

苏煜炆琢磨这话的意思,酒后朦胧的眸子渐渐清明,他抬眼不敢置信地凝视着苏煜扬,嘴唇颤了两颤:“是不是皇上……”

苏煜扬苦涩地笑了下:“兄长,你别问了。我不能说。你知道,苏家靠女人换前程的日子,早该结束了。”

苏煜扬提步欲走,苏煜炆陡然扯住了他的袖子,他堪堪回过头,苏煜炆的拳头就朝他面门挥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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