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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长钧的脚步凝住,整个人立定在屏风跟前,再也没办法朝前走半步。

“恭喜夫人,贺喜夫人,生了个小公子,可真俊啊。”

稳婆笑着将孩子报到一旁,用一直在旁备着的温水洗了。

小人儿有些瘦小,使劲地挣着,仰头发出响亮的啼哭声。

医女松了口气,上前查看周莺的情况,半晌方道:“夫人母子平安,夫人您受累了。秋霞姑娘,还不去通知侯爷和老太太?”

秋霞一直陪在周莺身边,眼睛早哭得肿得,这会儿小少爷平安出身,她原该高兴的,可是想到夫人这一晚险象环生,想到受的那些苦,心里就酸的不行。

“夫人,您还好吗?”

周莺满头都是汗,莹润的脸上尽是水光。

顾长钧在外头,听见一个虚弱得不能更虚弱的声音,“快,给我瞧瞧……”

稳婆将孩子裹在一张小杯子里,包得粽子似的抱过来,“夫人,瞧,是个哥儿,瞧着头发多黑,长大了定是个招姑娘们喜欢的。”

周莺虚弱地笑了下,秋霞出去报信,才走出来就怔住了,失声道:“侯爷?”

屋里都听见了,稳婆笑道:“哟,侯爷等不及看哥儿了!夫人先歇歇,老奴……”

话没说完,顾长钧就跨步走了进来。

稳婆大惊失色:“哎哟,产房还没收拾出来,污秽得很,侯爷您别心急,请您移步外头,老奴把哥儿抱出来给侯爷您看。”

顾长钧不言语,高大的身形像喝醉了一般摇摇晃晃的,他走到床边,鼻端嗅见的都是血腥气。

“莺……”

嗓子哑得连话都说不出。

周莺抬手想叫人把自己扶起来,也不知自己此刻是个什么模样,必然是很狼狈憔悴的吧,屋里还没收拾干净,自己这个样子也难为情。

她的手被顾长钧握住,很用力的握着。

顾长钧将她汗湿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单膝跪在床头,心里好生酸楚。

周莺想抽回手,没成功,只得任他握着了。

抬头见帐外好些人围在这儿,周莺抿了下唇,那稳婆倒是机警,把人都喊了出去。

屋里只余他二人了。

顾长钧贴在她手上许久都没有开口。

周莺侧头瞧着他,直到再也没力气了,她迷迷糊糊地睡了去。

她不知道顾长钧陪了她多久,等醒来时,身上已经换了干净的衣裳。

很快就有人发觉,凑了过来:“你醒了?还好吗?有么有哪里不舒服?”

周莺摇摇头,撑着他的手臂坐起身:“孩子呢?”

顾长钧给她掖了掖被角:“母亲在外瞧呢,喜欢得不得了。”

周莺想到一事,忙问道:“他……齐整吧?”

先前听稳婆说,好些人身体不好,生下的孩子也跟着不大健康。她知道自己的事,原本是个被断言不会有子嗣的人。如今有了,正是不知该如何宝贝才好。

顾长钧温笑:“我看过了,他很好。莺莺,谢谢你,受苦了。”

周莺抿唇想笑,眼泪却不知怎么掉了下来。

外头有人报,说张大夫来了。

顾长钧起身把位置让出来,和张大夫寒暄了两句,张大夫道了恭喜,在床前椅子上坐了。

顾长钧信步从屋内走出来,隔间炕上,老夫人和陈氏坐着,正逗弄那个刚睡醒的小家伙。老夫人还把一块儿家传的上好的玉佩挂在孩子的脖子上。

顾长钧认得,那是兄长顾长琛幼时戴着长大的玉佩,听说能辟邪。

他立在那儿,身后是低声与郎中答话的妻子,前头屋里母亲和嫂子逗弄着孩儿。

忽然生了几许丧志的念头,若生活就此平安和顺,还再求什么呢?

权势地位,过眼云烟。

如今有妻有子,人生足慰。

**

三日后,是孩子的洗三礼。

江宁官场上走得近的几乎都来贺了。

周莺还在坐月子,不能下床,女眷们都聚在她房里,你一言我一语地赞她有福气,赞臻哥儿生得好。

“臻”是老夫人给孙儿取的名字,周莺没意见,就这么喊着了。

这回虽刘夫人一块儿来的还有梅香。

生产当天就听说了,和丈夫两个早早就到了府上,帮顾长钧和周莺理理事儿。

民间有传统,为了孩子好养活,要给孩子认一门干亲,越多人疼爱他,越多福气。

周莺和刘夫人关系亲近,性子也合得来,刘夫人主动说愿意认亲,周莺便同意了。

在众人见证下乳母抱着臻哥儿给刘夫人行了礼,刘夫人送了一对麒麟镶金碧玉钏给臻哥儿戴在手上,便算礼成。

梅香远远瞧着那玉雪可爱的孩子,心里有些艳羡。

众人正热闹着,忽听外头一阵喧哗声。

前院的北鸣快步走进来,也顾不得礼数,在廊下大声道:“快,知会老夫人、夫人,宫里的王公公到了,说皇上太后派人来问候夫人。”

屋里都吃了一惊。京城到此,便是脚程最快的马,不眠不休的奔跑,也得二十来天能到,想必这是算着日子,早就派人上了路,才会如此的及时。

不禁有人想,可见这安平侯多受天子重用,不过是添个儿子罢了,竟如此大动干戈。

周莺强撑着要起来,听外头一个宦人的声音道:“烦请嘱咐顾夫人一声儿,太后知道夫人辛苦,不许夫人劳动。”

秋霞等忙把周莺按住,老夫人带众人到了中堂,宦人笑着给老夫人道了喜,笑道:“太后娘娘早惦记着了,一个多月前就叫小人上路,本是带着宫里给的有经验的稳婆和乳娘来的,夫人这不提前生了,没赶得及,所幸赶上了洗三礼,太后娘娘吩咐了,要用最好的补品给咱们郡主补身。太后娘娘还说,她老人家惦记郡主,吩咐小人务要亲自给郡主磕个头,请个安,把太后娘娘的几句体己话转给郡主。”

人群中有人相互打眼色,心道,这安平侯和皇家到底是多近的关系?太后娘娘至于如此抬举他夫人?

老夫人忙叫人引着那公公进去。

片刻,那公公出了来,眼眶微红,哭过似的。众人更是咋舌。

那公公抹了把眼睛,道:“请示老夫人,是在这儿传赏,还是到外头去?”

出去劳师动众,顾老夫人也不好意思,公公便拿出一张明黄圣旨读起来,大意是慰勉安平侯府顾周氏,赐了好些东西,礼单足好几卷。

公公宣读完赏赐的礼册,给老夫人打千道:“小人奉皇命,还得跟侯爷说几句话,就不扰夫人们了。”

顾老夫人给陈氏打眼色,叫陈氏亲自送了人出去,还塞了个极丰厚的荷包。

屋里头周莺用帕子擦了脸,才哭过的眼睛有些红肿。

她有一部分的血液来自皇家,皇帝是她亲祖父,太后是曾祖母。他们原想把她接到宫里去的。为了和顾长钧在一块儿,她先斩后奏,直接跟着顾长钧走了。

他们没怪她,还成全她的婚事,赐她做郡主,给她撑腰。如今连她生产的事也惦记着,特地趁着人多的时候来,给人家知道她是多受重视。生怕有什么人不长眼,敢瞧轻了她。

如今太后已是古稀高龄,将来也不知还会不会有机会,能再见一面。

如烟劝她:“皇上太后惦记您,是好事儿啊,咱们夫人再也不是无根的浮萍,是有家的人。您听适才王公公说的那几句话,那是敲打老太太呢,怕老太太给您委屈受。您莫哭了,瞧哭坏了眼睛,侯爷该心疼了。”

自打生了孩子,顾长钧就变得特别黏她。过去他总有理不完的事儿,近来像是不用做事了似的,镇日的腻在她屋里。

待家里宾客都去了时,天色已晚了,临近冬日,白天越来越短。

顾长钧饮了些酒,从外院回来,见老夫人还没走,和陈氏都在周莺屋里。

摇篮里的孩子已经熟睡了,脸蛋红扑扑的,像是热。

顾长钧跨步进来,潦草地打了招呼,在摇篮边含笑望着孩子。

周莺有点儿不好意思,时人都讲究“抱孙不抱子”,男人家没有抱孩子的,顾长钧却好像太宠这个孩子了,若非已熟睡了,定要抱起来逗弄一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