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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时后回到自己的工作室, 虞恬捧着仍旧发烫的脸,盯着直播回放镜头里自己和言铭拥吻的片段,仍旧热的发慌。

自己到底怎么了?

怎么就突然像被蛊惑着夺舍了,竟然做出这么出格的事。

不过意外而来的关注度和流量, 带来的也不全是坏事。

虞恬的自媒体账号迎来了一个流量爆棚的高峰, 这一晚上直播盛会里她流量可得到的分成和打赏,恐怕能抵得上她以往一年里的收入。

除了用其中部分钱再好好布置下工作室, 就是给虞恬妈妈在自己租客搬走之前, 临时租个小公寓, 而剩下的……

剩下的虞恬早就有了计划和打算。

言铭那个和小灵一样罹患视网膜母细胞瘤的小患者, 虽然在言铭的帮助下已经凑够了手术费,但孩子术后的护理也是一笔钱,外加这对父母为了给孩子最好的医疗救助条件,是一路从小山村赶来容市的,往来的差旅费也不少。

起先想到做自媒体医疗科普, 本就是为了弥补自己无法从医的遗憾, 如今意外得到的收入, 虞恬也想尽可能用在有意义的地方。

言铭作为医生救人, 自己则愿意成为医生的辅助,为更多人扫除错误的医学误区, 搭建医生和患者之间沟通的桥梁,也把对病患的救助, 作为一种理念, 利用自媒体和网络的影响力, 传播出去。

虞恬好像终于找回了一些创业的初心和动力。

被人造谣辱骂不要紧, 要紧的是能真的为病人和普罗大众做点什么。

她飞快地提交了取现申请, 几乎第二天早晨, 钱一到账自己的银行卡,虞恬就兴冲冲地往医院赶。

只是明明今天既不出门诊也没有手术安排,言铭却并不在办公室里。

虞恬正准备给言铭打电话,结果迎头撞上了神色匆匆的齐思浩。

“言铭呢?是临时开会吗?”

齐思浩愣了愣,也没想到会遇到虞恬。

也是这时,虞恬才发现,齐思浩的表情很沉重,她还没来得及询问,齐思浩就一把拉过她,快步穿过了走廊。

“是小灵,快不行了。言铭过去了。”

这下轮到虞恬有些意外了,小灵出院时的身体指征,已经没有再进行手术的意义了,小灵的爸爸办理出院时,也明确是打算让孩子安静地在家里度过最后的时光,而不是在冰冷的医院里,怎么如今又来医院抢救了?

更让虞恬不解的是,小灵虽然最初是视网膜母细胞瘤,后续有了复发,但最致命的是多发恶性肿瘤转移,即便抢救,也轮不到言铭去,应该是肿瘤科的专家。

“不是抢救,是来宣告死亡的。”

从来插科打诨嬉皮笑脸的齐思浩难得眼圈也有些红:“小灵和她的爸爸,签了器官捐赠协议,现在小灵已经快达到待捐状态了,已经通知人体器官组织待命了。”

待捐状态四个字,虞恬知道意味着什么。

所以言铭不是去抢救的,而是去告别的。

虞恬的内心一下子不知作何感想。

她知道小灵在言铭心里的重量,也不可避免地想起小灵坚强乐观的脸,这孩子来人间一遭,却都在经受磨难,然而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只找苦命人,虞恬难以想象这孩子一生里遭遇的痛楚,也不知道如何才能安慰到付出了一切却还要痛失孩子的小灵爸爸。

等虞恬跟着齐思浩赶到手术室外,才发现言铭也正抿着唇,一言不发地等着。

他无法进入手术室,只能在门外等待,清俊的脸上是难以掩饰的难过和遗憾。

等被齐思浩和虞恬的脚步声惊动,言铭回头,虞恬才发现,他的眼眶也有些微红——是竭力忍耐的无能为力和挫败难过。

每场告别都是这么的不容易。

言铭恐怕又在迟疑自己当初劝说孩子和家属不要放弃的行为了。

漫长又短暂的等待后,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小灵的爸爸佝偻着走了出来,粗糙又苍老的双手忍不住地抹眼泪,这个从没有为生活的苦难流过一次眼泪的男人,此刻哭的像个小孩。

他抬头,在泪眼婆娑里看到了言铭,蹒跚着走来。

虞恬听到他干涩的声音——

“言医生,孩子已经走了,走的很平静,我按照她的遗愿,把她身上所有可以捐献的器官都捐献了,包括仅剩下的那只眼睛里可以用的眼角膜。医生说小灵得的是眼部恶性肿瘤,这好的眼角膜,也不能移植给别人,但可以捐了给你们用来做医学研究和教学,包括孩子身体里其他的器官,总之,能用来救人的就救人,不能的,让孩子能做点贡献,做点研究,也是好事。”

小灵的爸爸抹着眼泪:“如果小灵的眼睛,能让你们研究出更好的治疗眼病的办法,也算是为更多人带去光明了。”

“对不起。”

言铭的声音低沉而压抑,几乎是下意识的想要道歉。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而说这句话,是为了自己没能够把健康的孩子还给对方,没能阻止这疾病的复发,还是为了自己劝说不放弃治疗后给这个家庭带来的绵长的苦难。

只是内心充满了抱歉和迷茫。

虞恬曾经给过他的安慰,让他重新坚定的信念,在真正的死亡面前,显得单薄而脆弱。

“孩子的丧葬费用,如果……”

“不需要的,不需要的。”小灵爸爸抹了把眼泪,径自打断了言铭的话,“言医生,不要和我说对不起啊,你有什么对不起我们的,应该是我和小灵谢谢你,谢谢你当时没放弃我这孩子,才让这孩子又多了几年的命。”

这个被生活重担压弯腰的中年男人,从自己裤子口袋里拿出了一封皱巴巴的信,近乎虔诚地递给了言铭:“这是小灵,前几天亲手写的,一定要我交给你,她当时还不知道自己这么快就……还想着要当面给你,只是现在只能让我来交了。”

言铭很少失态,从医多年,已经见识过各种各样的死亡,内心再大的遗憾难过,言铭都能维持从容稳重的表象。

然而打开小灵的信,看着孩子夹杂着拼音的稚嫩字体,看着这一行行质朴但重若千斤的话语,言铭再也难以维持冷静。

“言铭哥哥:

一直很想告诉你,我真的好谢谢你,因为你,我长大了,能写字了,没有在两三岁就死掉,才有机会吃到好多好吃的,见到你们,开心地过了一个那么好的生日,也陪爸爸多过了四次他的生日,吃了四次生日面。

我一直记得之前吃过的棉花糖、糖炒栗子、萝卜丝饼,还有蛋糕、糖葫芦、月饼,前两年我还去看了灯会,爸爸也带我去了夜间集市,我们还去了花店,逛了宠物店,我摸到了小仓鼠和小猫,好喜欢,但是因为一直住在医院和租的房子里,没法买回来养,不过爸爸带我去了好几次动物园……”

像她这个年纪的孩子一样,小灵的信件里没有严格的时间线和逻辑,想到哪里写到哪里,并不是多严谨完美的作文格式,然后言铭看着她颠三倒四地回忆好吃的和好玩的,仍旧非常动容,仿佛小灵还在他的耳边用仅剩的那只清澈眼睛看着自己,天真单纯地诉说自己生活里甜滋滋的小片段,像每个健康孩子那样,眼睛里没有任何疾病的阴霾。

言铭忍着内心的情绪往下看,小灵几乎回忆了这几年里所有快乐和感动的瞬间。

明明和病魔抗争才是她这几年来生活的主旋律,这些在医院病床上度过的苍白痛苦的瞬间,她却只字未提。

“言铭哥哥,你一直劝我,不能放弃战斗,不能放弃治疗,要加油,要努力,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到最后,都没有放弃的。

我住院的时候,听护士阿姨们说过可以捐献器官,我已经让爸爸帮我签了字,我的身体可能像坏掉的机器一样要回去维修了,但我身体里很多零件是好的。

所以,我的这些器官,会去新的身体,代替我继续战斗。

不能去的,也可以用来给你们做研究,为未来研究出新的治病方法努力,一起和你们这些医生并肩战斗。

言铭哥哥,我听你的话啦,我从来没有放弃治疗,也从来没有放弃战斗哦!下次见我,一定要给我满满一整张的神奇女侠贴纸!

我的那只好的眼角膜,可以请你帮我摘下来,交给需要它的人吗?你能告诉未来会用它做研究的医生们,不要放弃治疗任何一个病人,不要放弃研究治愈任何一种眼病,和我的眼角膜一起,努力给未来更多更多的人带去光明,一起战斗,永不放弃吗?

谢谢你没放弃我,让我多活了这几年,让我看到了世界,得到了很多原本可能都没机会得到的东西,认识了新朋友,陪了爸爸更长时间。

现在我要去休眠了,我先挂了,拜拜!”

……

读到最后,言铭终于难以自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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