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大婚 (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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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郎官戴黑缨冠,身着青袍橙裳,虽不英挺,却也儒雅潇洒。
小登科嘛,人生一大美事。只是新郎官笑得不张扬,看着略有隐忧似的。慕容琤对插袖子站着,漠然打量他一番。广宁王眼下有青影,还未入洞房,就已经倦态毕露了。
他懒散一笑,固精汤哪里敌得过败火丸?二王昨儿夜里找了家妓试药效,自以为能重振雄风,结果兵败如山倒。这会儿想是一点都快活不起来了吧!娶得如花美眷又怎么样,还不是放着干瞪眼。春宵非但消受不了,反倒成了摸底见真章的关口。他但凡有点羞耻心,便不会动弥生分毫。说来有些讽刺,他们兄弟唯一的共同点竟然是对弥生的感情。二王的为人他知道,优柔寡断又爱面子。自己这么大的短处,既然爱弥生,更会刻意回避以免狼狈。
但不管怎么样,场面总得撑起来。新郎官进门给谢家二老磕头认亲,和众多大小舅爷施礼作揖。他将来是要继承大宝的,大家都心知肚明,因此没有人刻意刁难他。放了雁,过了些杂礼就放他往后园去了。
慕容琤陪同他进垂花门,对他笑道:“恭喜二兄了,迎了新妇,早早开枝散叶。母亲盼嫡孙盼得什么似的,上半晌还传话过来,叫明日别忙进宫呢。”
拓跋皇后下这道旨,无非是让他放松心境。新婚夫妇多操劳,前一晚洞房花烛,第二天一早进宫,连个懒觉都睡不成。
慕容珩听了勉强笑笑,“这回娶的是谢家女,母亲自然高看两眼。”
慕容琤晓得他心虚,暗里有些得意,索性再加一味药,给他敲敲警钟也很好。便道:“弥生入我门下几年,从垂髫到束冠,我一日日看着过来的。如今出阁了,请二兄日后多爱护她。她脾气执拗,半点亏待不得。若是受了委屈,且有股子不管不顾的劲头……即便这样,还是世间难得一遇的好姑娘。二兄有缘迎娶她,当惜福才是。”
慕容珩不疑他有私心,全当他是尊长对晚辈的爱护,应道:“你放心,我拿十二万分的真心待她。她虽是我的妻,到底年纪小,还是个孩子。我自然处处看顾她,不给她气受。”
说着进了卬否,满院子的女孩儿一看笑闹开了,直喊着新郎官来迎新妇了,把弥生从屋子里搀了出来。
她一身大严绣衣,带绶佩,金玉叮当,描眉画目过后简直成了另外一个人。大红灯笼头顶悬着,她周身笼罩在一片朦胧里,不鲜明,但艳丽无双。
慕容琤挣扎起来,她就要嫁作他人妇了,叫他眼睁睁看着,等于是要了他的命。可是不舍得离开,多看一眼是一眼。像诀别,今日过了,再往后不知是个什么局面。他难掩惆怅,长长叹了口气。复又自嘲地笑,他连最爱的女人都可以送出去,这世上还有什么能难倒他?既然没了后顾之忧,就更能够一心一意向着帝位进发。拿下邺宫,然后夺回她。
仰头看,她站在高高的台基上,二王伸手去接她,她搭着他的胳膊走下来。脸上没有笑意,却温婉驯服。莲花冠下的遮面得由郎子放下来,她侧过身,在珩面前低下头。
分外刺眼,他下意识握拳。不管他们般不般配,如今并肩站在一起,也是无可挑剔的一对璧人。他看得气血翻涌,背后恰巧有棵大树可以支撑,他惘惘靠在上面,失了魂灵。藏蓝色的面纱挡住她半张脸,远了瞧不真切,单看见丰润悍然的红唇。他们携手过来,渐渐近了。檐角的灯光斜射过薄纱,她的五官在纱后若隐若现。他以为她总会有一丝留恋,至少目光会在他身上停驻吧。可是没有。她与他擦身而过,似乎全然沉淀下来了,连看都没有再看他一眼。
周围人声鼎沸,一大帮子仆妇女眷簇拥着新人出了园子,卬否霎时就空了。他独自一人立在这院落里,孤灯残烛,形影相吊。
卬否……留不住,她到底还是走了。他胸口堵得厉害,腿上失了力气,腿弯子一软几乎栽倒下来。后面赶来的庞嚣一把托住他,低声道:“夫子好歹撑住,人多眼杂,不小心露了白倒不好。魏斯他们早在广宁王府打了埋伏,有个风吹草动,自会见机行事。”
他点点头,重新振作了精神立起来。脸色不好,惨白如纸。庞嚣见状无奈,“学生还是扶您回静观斋歇着吧。”
他摆了摆手,只是站着不动。半晌叫了声庞嚣,“我是不是做错了?”
庞嚣窒了窒,“夫子不是寻常人,夫子要做大事,岂是缠绵儿女情长的凡夫俗子能比的!”
他嘲讽地笑,也许是这样吧!他要是没气性,谁能瞧得起他?地位尴尬的幼子,守着个博士祭酒的衔儿干到老死。哪天阳寿到头了,被人寻个由头就解决了。如果这样过一生,就算娶了她又怎么样?提心吊胆地挨日子,说不准哪天被活活拆散也未可知。
“可是路走得太艰难。”他说,“人总是抱着侥幸,不到黄河心不死,如今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你和令仪没有我这么多的阻碍,好好待她,她对你一片真情。”
庞嚣抬起眼来,看见隐隐的一点微芒滑过他的眼底。他迅速转过身往前院去,走得很急,大约还想看着弥生上婚辇。然而赶到门上时迎亲的队伍已经开拔了,先行的仪仗出了坊口,一路吹吹打打蜿蜒而去。
最后一眼也足了,弥生放下窗帘靠在围子上,终究忍不住泪,哽咽痛哭。
为什么会到这步田地呢?她当真是万念俱灰了。偷偷期盼的奇迹没有发生,一切按部就班,无波无澜。他好狠的心,好狠的心啊!她哭得五脏六腑都要碎了,他伤她那么深,为了天下宁愿负她。他这个自私的人,眼里只有皇位,从来没有她。她曾经设想过,如果求他带她走,他能不能放下手里掌握的权势携她归隐田园?琢磨了一千遍,害怕遭受更大的打击,没有胆子尝试。现在也不必问了,都结束了。
以后他便是死在她面前,也抵消不过她滔滔的恨。恨到尽处平静下来,要想叫他痛,莫过于替二王守住基业。她狠狠咬牙,从今往后再不会为他牵肠挂肚了。她透过车门上的绡纱往前看,马上那个才是她要辅佐的人。他究竟是不是真的亏了身子她不知道,横竖做好了准备,洞房倘或叫他验出来,也是她的命。万一侥幸逃过一劫,她便加倍地对他好,加倍地弥补他。
辇车摇摇摆摆到了广宁王府前,府里宾客云集。辇还没停稳就听见鼎沸的催妆声,百余人挟车大呼:“新妇子,催出来。”弥生在轿中静待下马威,无非是放箭踢轿门,表示男不惧内。个个女子都是这么过的,她也坦然得很。
可是出乎意料,她等来的下马威并不是地动山摇的。辇顶上嗒嗒两声,是扇骨轻叩紫檀发出的声响。然后车门打开了,红帘后是广宁王安和的脸。弥生奇异地感到踏实,他来搀她,她把手指放在他掌心,温暖可靠。
女长御端了橘子来替换下她的如意,她拿团扇遮脸,踩着瓦片下辇。跨过了火盆,沿着首尾循环交替的毡席进了王府内。
新郎新妇拜天地不在室内,院子西南角早就辟出了吉地,搭起青庐和百子帐,所有的仪式都要在里面进行。王成婚一般宫中爷娘不到场,新人只需对空座叩拜。弥生一入青庐便坐帐,只不过扇子还不能撤,得等人都散尽了,和夫主独处时才能拿掉,这叫却扇。
广宁王把人都打发出去,并肩与她同坐下。偏过头看,轻扇掩红妆,自有难以言说的美态。他去接她的扇柄,亲自替她拆了头上博鬓,温声问她:“折腾了一天,累吗?”
她说:“还好。”
他笑了笑,起身去倒合卺酒。弥生掖着袖子跟过来,两个人举着银杯对饮。他在花烛下细细地看她,越看越喜欢。把她的空盏搁到一边,复来携她的手,说:“我无德无能,今日娶了你,是三生修来的福气。”
弥生感到难过,也许他没有夫子的雄才大略,至少他真诚。他那么坦荡,那些污浊在他面前都太不堪。所以即便不能爱,也可以做最亲的人。
她反手攥紧他的袖子,“殿下是妾的天,今后妾便倚靠殿下了。”
他倾身把她揽进怀里,“我省得,以后自当自强,不叫你失望。”又絮语了一阵才想起外面的宾客,忙道:“你若是累了就歇下,不用拘着。我还有应酬……也不知要闹到什么时候,你先睡吧!”说着一撩帐门闪身出去了。
站在青庐外,人木愣愣地没有方向,心里灼灼忐忑起来。娶是娶了,后面怎么面对她?恨自己不争气,这副身子骨这么不顶用,俨然就是个借钱不还的混账。他简直欲哭无泪,几十服药下去一点成效都未见,这下子可怎么好!她会看不起他吧,就像王阿难一样。也许十天半个月还能体谅他,三年五载,十年二十年呢?
这会儿也容不得他细想,垮着肩一步步往园子里挪。那头弥生也不比他好,像等着临刑似的,坐在喜床上惴惴不安。叫她睡,她哪里睡得着!满腹的辛酸和谁去说?
他这一去很久,三更梆子敲了才回来,钻进青庐时看见她还坐着,讶然停在门口却步不前,“你还没睡……”
她局促地嗯了声,手指在喜服的绣面上拨拉,立起来想迎他,又不知该怎么做,手足无措。
慕容珩进退不得,好容易延挨到这时候,以前王阿难都是不管不顾的,如今碰上个她,这样细腻温顺,足以叫他受宠若惊。他忘了怯懦,满心感恩地迎上去。她等得久了,妙目微红。脸上妆都卸了,还是那清丽可人的样儿。他馨馨然笑,牵她到榻前,扶她坐下,“我原说我晚,叫你别等的。”
她低下头只是重复:“我等你。”
她在他身边,同他并肩坐在喜床上。他侧过身看她,这样曼妙的人,他的妻……他不能完全死心,要么再试一试?万一老天眷顾成事了呢?他打定主意,屏息来吻她的额,自是小心翼翼,半点不敢唐突。她颤了颤,想避让,到底还是忍住了。爱和不爱都不重要,她既然嫁了他,就有为人妻应尽的义务。但实在害怕,舌头死死抵住颚,才不至于让上下牙叩得咔咔响。
现在都在赌运气,两个人各怀心事,谁也不想先缴械。
他的吻轻轻的,没有侵略性,一点一滴像漫延的春水。淌过她的眉眼,淌过她的鼻子,略一顿,停在她唇上。弥生的心都揪紧了,不能反抗,只有勉强适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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