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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自忠和林月盈并不相熟。

人会本能排斥那些提醒他犯错的东西。

相似的脸, 相似的年龄,相似的身份。

这些特质令秦自忠对林月盈有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她站在这里,似乎一直能提醒着秦自忠, 你曾经是什么烂人。

年少时的冲动和不顾伦理犯下的大错,在今后几十年中一直是秦自忠的噩梦, 也是他难以还清的债。

秦自忠暴躁:“林月盈!”

“怎么啦?爸爸?”林月盈说, “我说得哪里不对吗?”

“你——”秦自忠气急, “这是对长辈说话的态度吗?谁教你这样说的?秦既明?你教她的?”

秦既明站定, 他说:“我不认为妹妹哪里说得不对。”

“爸, ”林月盈说, “你还记得以前的事吗?”

这一句话令秦自忠怔住。

“应该不需要我讲太多吧, ”林月盈看着因她一句话而暴跳如雷的秦自忠,握紧兄长的手, 对方手掌心的温度能令林月盈坚定自己讲出的决心,“您曾经做过的错事……被小辈讲出来, 我觉得还是有些不够体面。”

不、够、体、面。

哪里是四个字就能概括的。

喝醉酒无故殴打暂且寄住在家的未成年少女,这种事情发生在任何一个成年人身上都足够令人羞惭, 更何况, 还是秦自忠。

秦自忠在为了什么而对林月盈发疯, 他心里明白。

秦自忠不言语,他不知林月盈此刻再提这件事是什么意思, 更不知道秦既明打算做什么——为人父母, 在孩子面前最具有说服力的时候也只在孩子成年前。更何况是几乎没怎么尽过养育之恩的秦自忠。

就像几乎所有的父母都在儿女二十五岁左右时开始焦急地催婚,倒不仅仅是为子女大众意义上的“幸福”所考虑,还有一部分原因, 是他们不想再承担起养育者的责任, 想要得到“自由”。

秦自忠早早地就实现了这种自由, 妻子和他分居长达二十多年,俩人的协议离婚一直处于僵持的状态,抛开双方父母及其他的利益合作,秦自忠承认自己的确爱何涵,他所认为的成熟的爱,但又的确亏欠对方许多,因而即使知道对方一直在不停交往男友也只当默许;时间久了,何涵也懒得再提离婚——也知道他不会同意。

更不要讲秦既明,秦自忠为养孩子最头痛的一件事,也不过是秦既明两岁那年,何涵不在家,秦自忠心血来潮,抱着儿子去垂钓,谁曾想天降下一场大雨,就此匆匆作罢。尽管吹风时间短暂,夜里秦既明还是发起高烧,秦自忠心不在焉地守在儿子床旁侧,心中暗暗想小孩子果然麻烦。

偏偏人在渐渐衰老时又恐惧死亡,比死亡更恐惧的一件事则是老无所依。秦自忠只有秦既明一个孩子,也愈发惶恐,担忧自己将来衰老、无法自理时,这唯一的儿子也不照顾他。

偏偏秦既明又走上他的老路。

偏偏秦既明要爱林月盈。

秦自忠也胆怯,年轻时冲动,天不怕地不怕,秦清光的死是灭了他一波气焰的火;人渐渐地老去,老父亲去世,妻子冷淡,儿子与他不亲近……而去年体检时并不乐观的体检报告和身体状况,则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男人,尤其是同家庭成员关系不好的男人,年纪越大,越是自卑、暴躁、易怒、脆弱。

秦自忠也怕林月盈将当年的事告诉秦既明,他不是没有热恋过,知道男人为了维护自己恋人能做出什么事情。

他害怕,他怯懦。

秦自忠年纪越大,血压越不稳定,他坐在沙发上,一手捂着胸口,一手冲着林月盈和秦既明方向摆,摇摇晃晃,脸色也差:“……不要和我说这些,算了,算了,你们死活都不关我的事。”

秦既明安静地看着自己父亲仓皇地喝了口水,他不知在惧怕什么,神色惶惶。

捏了捏妹妹的手,秦既明默不作声,低头看一眼妹妹的表情。

他客气地向父亲颔首:“爸,还有其他事吗?”

秦自忠没有什么其他的事。

他已经老了,已经开始懊恼年轻时没有多花些时间来同儿子联络感情。他能威胁秦既明的事情是什么?将来不给他一分钱,就当没这个儿子——

只怕秦既明很赞同他这么做。

没有任何能威胁到儿子的把柄,也没有什么深刻的父子情谊。秦自忠甚至都不知道秦既明什么时候开始真的同林月盈在一起……那些传言过后,留下一地难以拾掇的鸡毛。秦自忠伛偻着身体坐在餐桌前,沉默地吃着食不下咽的饭菜,终于等到何涵冷冷一句问话:“没其他事了?你回去吧,我就不留你了。”

何涵并不指望秦自忠能做出什么阻拦的事情来,她只是不悦。

上次秦既明打了人兄弟俩,一个打破头一个打乌青了眼圈,虽然私下里和解了,何涵也觉得糟心。

最让她忧心的,还是眼前的两个人。

秦既明脖子上的指痕是装都不装了,就这么大啦啦地露着,偏偏秦既明还松了衬衫的纽扣,只要稍稍一用心就能看到。

林月盈身上倒没什么痕迹,但……

看着她明显同秦既明坐在一起、下意识亲近的模样,何涵闭上眼睛。

碍眼的人离开后,何涵才说:“我不会祝福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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