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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二公子留下字条要她吃药,应当还算比较平和,暂时应当不会有事发生了。

禾晏心里想着,突然又想起一事,上下打量了一番自己。倘若要保护自己女子身份不被揭穿,孙府的下人自然不能用,那这些衣裳是谁给她换的?又是谁替她包扎?肖珏定然不可能,那就是飞奴了?

虽然她从军多年,对肌肤一事到底不如寻常女儿家那般看重,但想起来还是有些不自在。

仿佛被人给占了便宜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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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现在想这些也没用,人家也是一片好心。她便下床穿上鞋子,打开门想出去瞧一瞧。

一出门,禾晏便觉得有些不对劲。

因为孙家夜宴上刺客一事,孙府的下人们平日里不能接近禾晏他们住的屋子,但远远地还是有扫洒的丫鬟,但今日竟然一个也没有。远远看过去,倒像是整座孙府空了似的。

肖珏就算要撂下她不管,这孙府整个府邸都空了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发生什么事了?禾晏一头雾水,想了想,决计往外走。待她走过自己住的这间屋子,拐过花园,来到正院,便见许多穿着红甲的兵士围在正堂,丫鬟小厮们瑟瑟蹲成几排,孙祥福父子被围在中间,袁宝镇站在一侧,正在与肖珏对峙。

她不过是睡了一觉起来,怎么就打上了?禾晏沉思着,对上肖珏看过来的目光。他眼神凉凉,莫名让禾晏想起昨夜之事,一时尴尬莫名,想了想,便硬着头皮,用独属于程鲤素的快乐语气叫了一声:“舅舅!”

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被他这声“舅舅”暂且打断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她看来。

袁宝镇目光闪了闪:“程公子,你看得见了?”

禾晏这才记起自己没绑布条,不过如今也不重要了,丁一已死,她又被肖珏揭穿女子的身份。看样子肖珏也总算找到了行刺他之人,此刻正是算总账的时机,她一个小人物是瞎子还是普通人,已经撼动不了大局。

禾晏挠了挠头,懵然回答:“是吗?好像是,我确实能看得见了,我果真是有上天庇佑的福德之人。”

这个谎说的,未免也太过敷衍,不过眼下自然也没人敢来质问她。

袁宝镇隐隐意识到了什么,问道:“程公子可有见过我的侍卫?”

“不曾。”禾晏道:“难道袁御史的侍卫不见了?”

她笑眯眯的,让人难以探寻心思,袁宝镇心里很不安。丁一昨夜出去后,一直到了今日早晨也没有回来,一定是出事了。之前他与丁一有过争执,丁一想要劫持程鲤素用来要挟肖珏,袁宝镇却觉得现在不是好时机。他们不欢而散,但丁一毕竟真正听命之人是禾如非,他奈何不得。若是昨夜偷偷出去,定是为了程鲤素。

现在程鲤素好端端的站在这里,甚至于连眼睛都无异样,而丁一却消失不见了,袁宝镇心头一沉,便觉得只怕不好了。而肖珏一大早令人将孙府团团围住,更让人不安。

这人做事,实在非常理可以推测。

没有听到袁宝镇的回答,禾晏也不急,挪到肖珏身边站好,先是讨好的对肖珏笑了笑,随即又低声问身边的飞奴:“飞奴大哥,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

飞奴瞧着禾晏如常的笑脸,对禾晏的沉着冷静又高看了一筹。昨夜经过那么大的事,分明身份已经被揭穿了,她竟然还能继续若无其事的将戏唱下去,令人佩服。

飞奴还没回答,那头的孙祥福已经开口了,他脸色难看的要命,仍是勉强带着笑容:“都督,您此举是何意?可是我们孙府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周到,惹恼了都督?”

孙凌站在孙祥福身侧,盯着肖珏的目光难掩恨意,他倒没有说话,不过瞧着也是意气难平。

“不错,”袁宝镇抚须沉吟道:“都督,您这是打哪里来的兵?陛下如今严禁私屯兵马,您若真对孙知县有不满,也不能用此方式泄愤。”

禾晏扬眉,这话诛心,一口气给肖珏安了两个罪名。一个私屯兵马,一个公报私仇,好厉害的一张嘴。

肖珏闻言,弯了弯唇,道:“袁御史多虑了,这是我从夏陵郡借来的兵。私屯兵马一罪,本帅担当不起。污蔑朝廷命官之罪,不知袁御史能否担下?”

夏陵郡的兵?袁宝镇身子一僵,这怎么可能?那为首的红衣兵士抱拳道:“某奉夏陵郡石郡守之命,特来协助都督御史查办凉州知县谋害官眷一案。”

谋害官眷?孙祥福一听,下意识的喊冤,只呼号道:“都督冤枉!那府中的刺客真与我无关!我不知是怎么回事,您,您可不能胡乱冤枉人!而且小公子眼睛现在也看得见了,您可不能因为生气,就胡乱抓好人!下官冤枉,下官冤枉啊!”

他叫的惨烈,撕心裂肺,肖珏闻言却只是一哂:“谁说官眷指的是程鲤素?”

不是程鲤素吗?所有人,包括禾晏都愣了一下。

就在这时,又自院外传来一个女子清脆的声音:“我才是那个被谋害的人!”

但见院子外又来两人,一人正是肖珏的侍卫赤乌,另一人是个穿暖色襦裙的小姑娘,扎了一对双髻,明眸皓齿,袅袅可爱,不是宋陶陶又是谁。

宋陶陶在赤乌的保护下走到肖珏这头,对着孙祥福与孙凌骂道:“我乃内侍省副都司府上嫡女,你们竟然敢当街掳人,若非路上遇到肖二公子与程少爷相救,还不知会落到什么下场。那万花阁的人都已经被肖二公子的人给拿下,人证物证俱在,我看你们这回如何抵赖。等我回到朔京,我就将此事告诉我爹爹,你们全都等着掉脑袋吧!”

这小姑娘看着甜甜的,说话却极有气势。想来也是恨毒了孙凌,若非孙凌,她也不会流落到万花阁,吃了好些苦头,指头都险些给夹断了。换句话说,若非那天夜里禾晏偶然撞见将她救出来,这小姑娘眼下,只怕已经被孙凌糟蹋了。

孙祥福父子面如土色。

谋害官眷一事,若说的是肖珏与程鲤素,他们还能挣扎一下,毕竟刺客全都死了,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与他们有关。可谁知道肖珏剑走偏锋,竟然找来这么个小姑娘。谁又能想到,孙凌掳来的这个姑娘,竟是京官的女儿?

可这些年,孙凌做下的恶事又岂是这么一件?那些被掳到孙府的姑娘里,来自天南海北,亦有大户人家或是官家金枝玉叶的女儿。只是一到凉州,就如针入大海,再也没了出路。这里被孙祥福父子一手遮天了这么多年,早已沉沉不见天日。是贫苦人家的女儿还是锦衣玉食的千金,一旦到了这里,没有任何的区别。

禾晏盯着肖珏的背影,忍不住在心里为他鼓掌。

肖二公子这几日神龙见首不见尾,原来是捣鼓这件事去了。她当时还以为将宋陶陶接走,是为了保护宋陶陶,现在看来也不尽然。毕竟如果肖珏将宋陶陶带在身边,留在孙府,就算孙凌认出来,也不敢做什么。他将宋陶陶送走,是为了不让孙家父子怀疑,这不,到了现在,宋陶陶的出现,就成了给孙祥福定罪最重要的一根稻草。

“这……这都是一场误会,都督,您听我解释……”孙祥福一脚踢向孙凌,孙凌被他踢得给跪下,孙祥福骂道:“不孝子,你捅出这么大的篓子,现在怎么办?自己跟都督请罪!”

“孙知县跪错人了,”肖珏漫不经心道:“我并非监察御史。”他看向袁宝镇,慢悠悠道:“袁御史来到凉州多日,连这里头的官司都不清楚,被人知道,参你一个渎职之罪,到时候,恐怕你的老师都救不了你。”

袁宝镇气得几欲吐血,看向肖珏,年轻的都督唇角含笑,目光悠然,其中包含的恶意铺天盖地。

他竟不是冲着自己来的,是冲着孙祥福来的。但这实则更恶劣,因为他的老师徐敬甫,要的绝不是眼下这个局面,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这已经不是一把米了,是将他的粮仓都给搬空了。

丁一失踪了,他一个人,如何应付咄咄逼人的肖珏?

宋陶陶气势汹汹的看着孙家人,禾晏若有所思,只是一个宋陶陶的话,或许能治孙凌的罪,但孙祥福未必,上头有人保的话,孙祥福也并非全无生路。

肖珏出手,会给人留一线余地吗?禾晏并不这么认为。

“都督,您也听听我们解释吧,下官真的冤枉啊!”孙祥福并着孙凌哭天嚎地。

事关自己,袁宝镇艰难开口:“都督,许是其中真有什么误会。”

肖珏似笑非笑的盯着他,半晌,点头道:“去偏院。”

去偏院?去偏院干什么?

孙祥福父子两闻言,登时脸色大变,几欲晕倒。

红甲兵士押着孙祥福父子,并着其余人一道去了偏院。昨夜下了一场雨,院子地上的尘土被雨水冲刷的干干净净,本是静谧清幽的画面,却生生溢出荒凉的凄惨。

禾晏侧头看了一下旁边的屋子,屋门紧闭,想到昨夜那里桌上桌下满满的佛像,不觉恶寒。

可是,肖珏带他们来这里作何?

袁宝镇也不解:“都督是想……”

“掘地三尺,给我们袁大御史看看,地下有什么。”他虽在笑,神情却漠然,语气十分平静,吩咐兵士:“挖。”

兵士们得令,四处从孙府里搜寻出锄头镰刀,往下掘地。

孙祥福父子见此情景,似乎再也坚持不住,二人双腿一软,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宋陶陶小声问禾晏:“这地下有什么啊。”

满屋的佛像,门口贴着的符咒,荒院里成长的过分繁茂的杂木野草,禾晏神色严肃起来,大概猜到了。她没有说话,实在不知如何说起。

须臾,有人道:“都督,这里有发现!”

是一具被凉席裹着的女尸,身量极小,看起来甚至不及宋陶陶大,穿着的衣裳已经腐烂了,露出白森森的骨头,亦不知当初是如何的粉雕玉琢,可怜可爱。

“继续。”肖珏道。

不多时,又有人道:“这里有一具尸体!”

亦是一具女尸,头发长长,当是刚死不久,依稀可见眉目风情,生前动人风姿。

第三具,第四具,第五具……

到后来,无人说话了,只有默默掘土的声音。空气里是死一般的寂静。难以想象这偏院的地下,竟然容纳的下这么多具尸体。满院子摆着的都是白布盖着的死人,甚至无处可放,只得摞在一起。

荒凉的偏院地下,埋葬了无数红颜枯骨,也许有温柔腼腆的卖花女,亦有风情万种的他人妇,在这里,无论贫富,高低贵贱,统统化为泥泞,摞成了这样一座面目全非的尸山。

这些都是被孙凌掳来霸占,继而欺凌杀害的姑娘。她们生前遭逢大祸,死后亦不得安宁,恶人心虚之下,堆放无数佛像符咒,镇压她们,诅咒她们。

长明灯永远摇曳,对于这些姑娘的一生,却如永夜,再无光明。

禾晏深吸一口气。

孙祥福父子做下的孽,天不盖、地不载。神怒人弃,死有余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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