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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淑君先是拉着苗玉兰的手,批评了一通宋恂不会办事,又夸人家闺女长得漂亮文静,感谢了一番项家人对宋恂的照顾,才招呼着众人在诊室里坐下,问起了苗玉兰的病情。

苗玉兰初来省城,又是来这种有士兵站岗的大医院看病,本来还有些紧张的。

哪承想,人家医院的主任会这么和气!

她本就不是那种小家子气的人,这会儿放松下来,也能清楚地说明病情了。

只是还需要项小羽帮着翻译一手。

孟淑君将两个年轻医生打发出去,才小声对项家人道:“听宋恂说,你们想看看中医大夫?我们院里确实有个不错的中医,只是他上了年纪以后,除了给首长看诊,已经不怎么来医院了。我得临时跟对方联系,看看他的安排。”

苗玉兰忙摆手:“我这个就是睡不着觉的毛病,要不就别麻烦人家了。”

哪好意思这样兴师动众的。

“你这个病不只是睡不着觉的问题,”孟淑君郑重道,“听你的描述,还有焦虑和头晕的症状。你们市里大夫给的诊断是神经官能症,那就不能掉以轻心……”

项家三人听孟主任科普了一大通,晕晕乎乎地从诊室里出来,搞不明白一个睡不着觉的毛病咋就能跟精神病扯到一起。

宋恂安慰他们:“我大姨只是个眼科大夫,说得不一定准。苗婶自己不是没觉得有什么嘛,你们先放宽心。回头咱们再让那位中医大夫看看。”

“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苗玉兰不好意思道,“不好总麻烦你,今天已经耽误你的正事了。”

“前段时间,您整天给我和吴科学送饭,我也没跟您客气。既然来了省城,我总要尽地主之谊的。”宋恂知道他们心疼住宿钱,遂交了底:“住的地方都是现成的。我在船厂那边有个小单间,你们三口过去住正合适,就是距离医院这边有点远。”

苗玉兰被他说得心里暖呼呼的,心想,这个小宋虽然看着冷清,但还挺有人情味的。

“我们住了你的房子,你去哪里呀?”

“今天刚回来,我还要回父母那边看看。”

宋恂正打算送他们去船厂,还没走到医院大门就突然被人从身后搂住了肩膀。

“嘿,宋小二,我喊你好几声了,你想什么呢!”

攀住宋恂的是个挺精神的年轻军官,可惜另一条胳膊被绷带裹得像粽子似的,吊在脖子上,看着有些滑稽。

见状,宋恂就笑开了:“你这是什么造型?训练受伤了?”

“嗐,别提了,被新兵蛋子给坑了!”孙卓远亲热地搂着他的肩膀,说话的腔调带着点戏谑感,“你不是被船厂发配到乡下去了嘛?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宋恂将刚跟大姨说过的话,又对他学了一遍,然后为他和项家人彼此做了介绍。

面对项家人,孙卓远倒是收起了身上的兵痞劲儿,摆出新时代模范军官的样子,先对三人敬个礼,再很客气地与人家握手。

“项队长,欢迎你们来省城!宋恂跟我是过命的交情,以我对他的了解,他能将你们请来,还这样忙前跑后地帮忙,那是真心拿你们当自己人了。”孙卓远竖起一个大拇指,赞道,“他去生产队还不到一个月,就能这样跟您交心,说明您是个正派厚道的人!宋恂能在您的队里工作,我们这些家人朋友也就放心了!”

项小羽帮老爹当翻译,跟人家寒暄,不禁在心里感慨,这城里人咋都那么会说话呢!

孙同志是这样,刚才的孟主任也是这样。

宋恂身边这么多能说会道的人,也不见他跟人家学学,嘴巴甜一点……

哼。

看了眼手表,孙卓远问:“你们的住处安排在哪了?我坐单位的车来的,可以顺路送你们回去。”

“小宋让我们住他在船厂的房子。”项英雄乐呵呵地说。

“嗐,去什么船厂啊!他那边离医院可远了,大婶来回看病不方便。”孙卓远招手让他们跟上,“跟我走吧,去军区招待所给你们开间房,距离医院只有一刻钟的路程,宋恂来找你们也近便。”

“这……”项英雄看向宋恂,住招待所得花不少钱呢。

宋恂无所谓地摆手,笑道:“既然孙连长邀请了,咱们就听他的安排吧。军官家属住招待所不花钱。”

于是,项家人坐了一回只在马路上见过的小汽车,被人带去了军区招待所。

宋恂进房间看了看,发现东西都还算齐全,就让他们先休息。

“我这几天得去跑公司的业务,你们就放心住着吧。”他对项小羽建议道,“你不是来过省城嘛,这里距离革命公园和动物园很近,没事可以带着队长和苗婶出去转转。大夫那边一有了消息,我就过来接你们。”

项小羽赶紧点头点头,让他放心。

*

从招待所出来,宋恂摸出三块钱塞给孙卓远。

孙卓远不要,“寒碜我是不?”

“拿着吧。我请来的客人,没道理让你出房钱。”

孙卓远虽然看着没个正型,但为人还算有原则,这种便宜他是不会占的。

说是按照家属的待遇帮着办入住,也肯定是花了钱的。

“一会儿喝酒的钱你出。”孙卓远再次推回去。

宋恂用下巴点了点他的胳膊:“你都这样了能喝嘛?”

“上马安邦,下马喝酒!可不是胡吹的!”孙卓远胡乱扯了一句就嘿嘿坏笑着问:“我说你,这么尽心尽力地帮人家跑前跑后,又是出钱又是出力的。不会是看上队长家的闺女了吧?”

宋恂皱眉:“你少胡扯,人家才几岁。”

“嘿嘿,你也才二十三,别说得好像年长了好几辈似的!那姑娘我瞧了,挺水灵。不像是长在农村的,好好捯饬捯饬说是城里的也有人信。”

宋恂推开他挤过来的脑袋,无语道:“你自己的事还没弄明白呢,少操我的心。”

提起他的事,孙卓远也收了笑,用唯一完好的那条手臂搭上宋恂的肩膀。

“走,好久没见了,叫上钱小六喝酒去!”

到公安分局,拉上休白班,正在休息室里呼呼大睡的钱小六。

三人结伴去了一家开在分局对面的国营小馆子。

碍于孙卓远是个伤员,钱小六还得值夜班,宋恂没点白酒,让服务员上了两大杯的生啤,配了点花生米和炒虾米,就能喝一顿了。

钱小六先干掉一大碗凉面填饱肚子。

喝了口橘子汽水,看对面两人你来我往地碰杯,不由翻个白眼,问起了正事。

“你还真打算在农村扎根了?船厂还没有说法么?”

宋恂摇头,“没消息。我周一去趟船厂,看看情况。”

“你说你,好不容易冲动了一回,还让人给你一竿子支到农村去了!当初要是去考个军校不就没这些倒霉事了?”

宋恂喝了点酒,也放松了下来。

舒坦地靠进座椅里,摆手说:“过去的事就甭提啦!”

“为啥不提?凭什么宋恺可以去当兵,你就不行?”孙卓远撇嘴,“你看人家如今在后勤混得多滋润!”

“我也可以去。”宋恂漫不经心地挑拣着花生米上的红衣,“不过,我家还有个宋恒,也是从小就嚷嚷着要当兵的,而且他淘成那个德性,也就部队能管管他了。老宋家三兄弟,不可能都当兵,好事全让我家占了,别人能乐意吗?”

“我看不是全让你家占了,而是全让宋恺一个人占了!”提起这事,孙卓远就恨铁不成钢道,“你这个大学真是白上了,那农村的工作,是个人都能干,你去了不是浪费人才嘛?还不如让宋恺去呢!”

孙卓远还记得宋恂当年少年得志,考去上海读大学时的风光。

那几年宋恺在他跟前都是缩着脖子的。

虽然毕业分配时没能留在上海的研究所,而是被返回原籍,进了渔业公司的一个下属船厂,但好歹也是个工程师。

在他们大院里,这样的文化人也是很受人尊敬的。

“你们可别小瞧了农村的工作,我现在干的工作,你们未必能干成。”宋恂笑道,“公社里把我当成救火队员,如果干不好,公司年底就要解散了。”

“这么严重?”两人同时出声。

宋恂对他们说了公司的情况,着重谈了当地渔民不肯钓鲨捕鲸和缺钱买船的事。

“你们说我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我哪知道咋办!”孙卓远凝神琢磨半晌,蹦出来一句,“要不我借你点钱?”

宋恂差点被酒呛住,“你知道一艘船多少钱不?”

“那我就帮不了你什么了,”孙卓远摊手感慨,“没想到农村的活也这么不好干呐!”

宋恂没接茬,在心里盘算了一会儿,开口问:“你们认识食品出口公司或者其他出口单位的人吗?”

钱小六侧目:“你问这个干嘛?”

“我想跟他们置换一下生产任务。”宋恂小声说。

“?”

“我们公司有一部分生产任务是捕捞鱼肝油的原料鱼,但是你们也知道,当地船员的抵触情绪很大,我们总不能硬逼着人家上船。所以我想把为‘联合加工厂’提供原料鱼的这部分生产任务,置换出去。”

钱小六是个公安,没接触过企业事务,但基本常识还是有的。

生产任务都是年初就定好的,哪是你说改就能改的?

“这事你还是让上级去谈吧?你已经是最最最基层的垫底小干部了,怎么去置换任务?”

宋恂斟酌着说:“我们渔业基地的主任,跟我的情况差不多,都是从省城被打发到下面去的。她要是能改变现状,肯定早就使劲了,哪还会等到现在?所以我们这些垫底小干部就得自力更生了……”

“那你找出口公司是什么意思?”

“省海洋渔业公司捕捞回来的鱼,主要有三个去向。”宋恂沾了点酒,在木头桌子上画了一个关系图,给他们解释,“大部分销往外省,支援内陆城市的海货供应;小部分在省内销售,满足城市人口的鲜鱼需求;最后更小的一部分就是提供给出口公司,销往海外的。”

另两人还是没弄明白他找出口公司做什么。

带着些嫌弃地瞥他们一眼,宋恂把话说得透透的:“现在已经不是当年带鱼旺发,全上海市民吃‘爱国鱼’的年代了!如今是‘皇帝的女儿不愁嫁’,水产品供不应求!无论是销往省内的还是省外的,每年的供应都是不足的。你们说,出口公司那边的供应能跟得上不?”

孙卓远还有些云里雾里的,“人家供不上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想让它跟我有关系,它就能跟我有关系!”宋恂垂眸挑拣着花生米,“出口订单能否按时交付,关系到咱们的国际形象和国际信誉。但是国内人民的水产供应也是不能耽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