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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赶慢赶跑来公社,到处打听也没打听出原委。

“这种事县里怎么可能好意思挨个通知到?一会儿能在全体大会上说一嘴就不错了!真是丢人。”樊金枝撇着嘴说,“你们这些生产队干部还是小心点吧,回去赶紧查查队里有没有欺负知青的事,万一被人在这个当口爆出来,真是一举报一个准儿!”

宋恂问:“这个柳书云是哪个公社的知青?出什么事了?”

“左家门公社光荣大队的。”

听说是左家门公社的,大家都来了精神。

左家门公社就是那个屡次受到县里嘉奖表扬的先进公社。人家去年的工业产值将近六百万,稳居全县第一,与全县倒第一的团结公社首尾相望。

“那个柳知青已经来插队三年了,据说在此期间一直被大队长的儿子和侄子骚扰,屡次以介绍工作的名义,胁迫人家女知青跟他谈对象……”

“樊组长,到底是侄子还是儿子啊?”有人问。

“侄子和儿子都有了。人家女知青不跟他们谈,那两个混蛋就想用强的,结果被人告到了公社。”樊金枝抚着肚子说。

几个生产队干部都没怎么当回事,这样的事在他们的队里没有,不代表别处就没有。

女知青要是长得水灵点为人再老实点,确实容易被坏小子欺负。

金海大队的队长嘀咕:“为了这么一点事就把大家折腾去县里,也太小题大做了吧?私下处罚一下就得了。”

“你以为这就完了?更无耻的还在后面呢。”樊金枝冷笑一声,“公社接到举报以后,以没有证据为由将人劝回了生产队,只口头批评了那两个混蛋。那俩混蛋可倒好,为了让人家女知青吃点苦头,居然大冬天的把人安排去海里捞海带了。”

“这会儿捞什么海带?还没长好呢!”有人蹙眉说。

“所以说他们是挟私报复嘛。大冬天的让人每天下海干活,不出半个月,那柳知青就尿血了。”樊金枝气道,“那俩混蛋以为人家是没什么依靠的知青就可劲儿欺负人,不成想人家当初来下乡是投靠亲戚的。”

车上的人都意外地“啊”了一声。

如今来生产队插队的知青大致可以分为三类人。

第一类是到了上山下乡的年龄,按照要求来农村插队的。

第二类是家在城里,父母又属于黑五类的,会按照“加强战备,准备打仗,疏散居民”的要求,跟着父母来到农村。

第三类就是柳书云这样的,家在城里,但是有亲戚在农村,父母为了有人帮忙照应孩子,会把插队的地点申请到亲戚所在的生产队。

柳书云的亲戚一家都是老实巴交的普通社员,平时在吃喝劳动上照应一二没问题,但是并不敢跟生产队长正面杠,之前事态不严重的时候,都是劝柳书云忍一忍。

但是如今孩子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被欺负得尿了血,这家人就再也坐不住了,连夜给柳家父母报了信。

柳书云的父母在市里也是坐办公室的,听闻孩子被欺负得这么惨,报了公安,请了记者,当天就跑来生产队,想要将女儿接走去城里医治。

哪怕生产队长拖着不给办离队手续,也强硬地将人带走了。

此事没过几天,他们光荣大队的“光荣事迹”就登上了省日报的版面,之后又被好几个县市的报纸转载,算是彻底出名了。

柳书云的遭遇不但引人同情,也引起了许多女知青的共鸣和反弹,如今左家门公社的全体女知青联合附近几个公社的女知青,给地区和县里写了联名信。

一是要求严惩恶徒及其保护伞。

二是要求县里拿出切实方案,妥善安置已经插队三年以上的知青,为有工作意愿的女知青在乡镇安排工作。

第一条倒是好说,撤个生产队长不算啥,但是第二条就比较难办了。

县里和公社的企业基本都处于饱和状态,那么多知青,哪是说安排就能安排的。

团结公社的一帮子人在车上吵吵嚷嚷地谈论柳书云,以及女知青们趁机提出的各种工作要求,唯独项英雄一直都很沉默。

真是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件事瘆得慌,生怕自己步上光荣大队那个生产队长的后尘。

*

全县三干会召开得匆忙,但是基本全员到齐了。

各公社的干部们来到县礼堂,看到上方挂着“XXX批斗大会”的横幅心里便都有了数。

看来今天要说女知青的事了。

宋恂坐在台下,一面照顾着行动不便的樊金枝,一面听前后左右的人讨论柳书云的事情。

不过,其他人的版本与樊金枝所说的有些出入。

有人说柳书云不是尿血了,而是被冻得流了产,并且一口咬定孩子是生产队长儿子的。

队长儿子则矢口否认自己碰过她,双方扯皮扯去了公安那里,才将此事爆出来。

反正不论真相是什么,影响都很恶劣。

光荣大队的生产队长父子叔侄三人被拉上去痛批了一番,引得群情激奋后,又被人轰苍蝇似的轰下了台。

县革委会的冯主任终于说到了宋恂比较关心的内容。

“目前在县内农、盐、渔业插队的知青,共有1560人,其中女知青720人,下乡插队三年以上的将近400人。光明大队的事情扩散速度极快,影响极其恶劣,女知青们已经对我们基层干部的工作提出了质疑和批评……”

说到此处,冯主任又不解恨地对光明大队和左家门公社的干部们狠狠批评一通,真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基于女知青们的诉求,经县革委会决定,应对插队三年以上,且已经在生产队结婚扎根儿的女知青,给予一定的政策倾斜。除了教师等常规岗位以外,也要在社队集体企业中为知青预留工作岗位,与社员待遇等同,一视同仁。另外,还有一批支边知青因病、家庭困难、顶职特照陆续回县四十多人,这些人的工作,也需要各公社尽快落实。绝不能再闹出知识青年上访请愿的闹剧。”

“各生产队的干部都回去好好自查自纠,看看还有没有像柳书云同志一样长期被欺压的知识青年。人家父母信任咱们,将孩子送来了农村支援农村建设,咱们就是这么回馈人家信任的?”冯主任啪啪拍着桌子。

樊金枝在宋恂旁边小声说:“瞧着吧,咱们这次回去就有得忙了。下面几个生产队的女知青,尤其是王庄生产队的那几个,一直想来公社找工作,如今得了县里的这把尚方宝剑,咱们就别想消停了。赶紧想想哪些工厂能安插人吧!”

宋恂盯着台上,嘴唇微微翕动:“现有工厂的产值本来就低,安插人手进去,未必能让他们提高产值,人员冗杂反而还成了负担。最好能给这些知青单独办个厂,让她们自己管理自己去,也能避免光荣大队的事情再次上演。”

“你说得容易,这些知识青年读书写字还行,真让她们干活,未必比社员们干得好。我前段时间去糕点厂搞安全生产突击检查,瞧见一个女知青把江米粉当成白面粉用,那天做出来的糕点都是黏糊糊的口感。”樊金枝捂着嘴笑。

“下面有些同志不要不以为意。”冯主任向他们这个方向瞟了一眼,高声道,“再过一个多月就是第一季度的全县三干会,到时候县里会通报各公社对插队知青的安置情况。那些常年吊车尾的公社尤其要引起足够的重视,不要事事落在别人后面。”

团结公社再次无辜躺枪,干部们又纷纷垂下了脑袋。

此前,宋恂只是听项队长说过他们在县里的三干会上是怎么怎么丢人的,如今亲身经历了一番含沙射影的敲打后,心情确实不怎么美妙。

左家门公社的事情跟团结公社有啥关系,他们无缘无故地就上桌陪人家罚酒了……

县工业局的领导在最后强调了春节期间安全生产的注意事项,碍于今天会议的调子早已经被定好了,所以工业局长发言时也铿锵有力的。

出口的话都带有“绝对不许”“否则”“到时候”“不客气”之类威胁意味的词语。

狠狠地给各工业办的干部们抽了几记响鞭。

散会以后,苗书记找到宋恂和樊金枝二人,没说什么多余的话,无奈道:“我最近忙渔汛的事呢,你们对安全生产抓紧点吧。尤其是小宋,安顿知青的事,还得由你们生产组和人事组牵头。”

宋恂:“……”

建筑修造厂的事还没弄明白呢,知青又找上门了。

想想王庄生产队那几个特别能说会道的女知青,他头皮都有点发麻。

*

另一边,项英雄刚开完县三干会,就火烧屁股似地往回跑。

回到生产队以后,连一口水都没顾得上喝,就急匆匆地去地里找不省心的二儿子项远洋。

“爹,你叫我干啥呀?”项远洋拿着工具晃悠过来,语气里有些不情愿。

“我问你,你现在跟苏知青发展到什么地步了?”项英雄黑着脸问,“是不是给人家送过东西,还承诺过给她换个好工作?”

“年轻人的事,你瞎打听什么呀?”项远洋被问得别别扭扭的。

“老子问你话呢,你答是或者不是就行!”项英雄在他头上拍了一下。

“是啊。但也没送啥值钱的,就是些吃吃喝喝的,人家是大城市的知青,根本看不上咱家那点东西。”项远洋以为他爹是心疼东西了。

“工作呢?答没答应帮人家找工作?”项英雄心里沉甸甸的。

不知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生出这么一个缺根筋的儿子。

“啊,小毛的那个电话员不是马上就要不干了嘛,我已经答应苏瑾了,让她去接小毛的班,当电话员。”

“不行。你凭啥答应人家能当上电话员?那渔业公司是你家开的吗?从现在开始,你少去纠缠人家苏知青!”项英雄果断道,“明天我就给你送到公社机械厂当临时工去,你少给我在队里瞎晃悠。”

“我不去!”项远洋开口便是拒绝,而后凑近他爹耳边得意洋洋道,“苏瑾已经松口了,会考虑跟我处对象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