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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社的干部们都心存一丝侥幸,外宾在团结公社只参观两三个小时,未必能赶得上台风。

项小羽放下正在收拾的包裹,回身在吉安和延安的小脸蛋上亲了亲,换来了儿子们的无齿微笑。

见小宋哥眼巴巴地等着,她噘着嘴隔空么么了两下,又转身回去干活了。

宋恂:“……”

*

新闻代表团来参观这天,如干部们所期待的那般,并没有遇上台风。

天低云暗,明显是在酝酿着一场暴雨,然而毕竟还在酝酿阶段,不影响外宾参观。

挂断了刘焕阳从县里打来通风报信的电话,宋恂找到正在招呼人手调整欢迎横幅的萧廷芝。

“书记,车队已经从县城出发了。”

萧廷芝深吸一口气,摆摆手表示知道了,让办公室的人将那个意大利语的欢迎横幅再往上面一点,不要挡住英语的。

宋恂:“中央、省、市、县四级都有领导和工作人员随车一起过来,随行人员大概有十七八人。”

“怎么那么多人?”

宋恂说出自己的猜测:“应该是为了应付记者提问的。各个层面的人都有,所以无论是问及国家层面的政策方针,还是地方上的风土人情,都有人能及时回答。”

“咱们这边没问题吧?”萧廷芝回头跟行政办公室的孙主任确认。

“没问题,咱们的两个讲解员已经被崔干事提前培训过了,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孙主任又问,“来了那么多客人,咱们用不用准备点茶水点心招待一下?”

萧廷芝摇头:“可以准备,但是如果没人主动提,咱们不要节外生枝。”

她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心道,第一次接待外宾和那么多领导,她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要能不出差错地将这些大佛送走,她就阿弥陀佛了。

为了迎接外宾,团结公社方面的准备很齐全。车队开进公社驻地时,各机关单位的干部们和附近居民区里的群众们,都走到街面上,夹道欢迎贵客的到来。

连项小羽都跟老娘一人抱着一个孩子,跑到街面上瞧热闹了。

苗玉兰还是第一次见到活的外国人,她抱着眼睛乱瞄的延安,还想往前凑一凑,却被武装部的同志拦在了警戒线外面。

新闻代表团的记者们很活跃,从大巴车上跳下来以后,就热情地跟欢迎的群众挥手打招呼。

一位年纪挺大的棕色头发男记者,用蹩脚的中文与公社干部们握手打招呼后,便问明显是头头的萧廷芝,是不是可以正式参观了?

萧廷芝听了翻译的转述,转身招呼过两位讲解员,带着一众外宾和领导,去了参观计划里的第一站,公社卫生院。

宋恂并没有跟着大部队去卫生院,他被分配的工作是维持路面秩序,帮助武装部的同志疏散群众。

外宾们一离开,被召集来欢迎外宾的群众也依言一点点散去重新回去工作了。

项小羽伸手招呼距离他们不远的宋恂,问:“小宋哥,你咋不跟着去卫生院招待外宾呢?”

“服从组织安排。”宋恂回得简单明了。

项小羽:行吧。

宋恂在儿子伸出来挥舞的小手上摸了摸,劝道:“你们还是赶紧回去吧,外面这么乱,还眼瞅着就要下雨了……”

正要继续劝,旁边有个头发花白的大娘,突然凑上来问:“同志,你是公社的干部吗?”

宋恂点头。

“那洋人的事,你管不管?”

“管。出什么事了?”宋恂赶紧问。

大娘往卫生院对面的面馆一指,说:“我看到有个黄头发的女的,根本就没进卫生院,而是进了对面的老面馆。”

“您确定是外国人?”宋恂追问。

“我这眼睛看近处的东西不行,但看远处的物事可真亮了!保管错不了!”大娘语气肯定。

宋恂心里一突,跟大娘郑重道过谢,又让项小羽母女赶紧带着孩子回家,就快步往国营面馆跑。

这间面馆的开店年头很长,并不只是面馆,准确的说,这应该是一家小吃店,包子、馒头、蒸饺、面条都有。但因为海鲜汤底的面条最为出名,所以被当地人唤作老面馆。

这条街道上的整排建筑都是解放前建造的老房子,房顶呈八角形,筒瓦裹垄,带着点旧社会的历史痕迹。

之前公社里在商定参观路线时,就因为这一排房子,犹豫是否要将公社卫生院列入对外开放名单。

这会儿还不到上午十点,老面馆里的顾客熙熙攘攘,仅有的四张桌子已经被坐满了。

宋恂举步进店,嗅到阵阵香气的同时,也看到了大娘所说的金发女人。

那女人背对着门口,手里拿着相机,正跟一张餐桌上的顾客,说着什么。

换来那桌人的四脸茫然。

交流不顺,金发女人便不再勉强,举起相机就要拍照。

宋恂及时跨前一步,挡在了镜头前面,不知她是哪国人,只能用简单的英语,缓声说:“女士,对不起,这里不能拍照。”

女记者闻言停下动作,在餐桌油腻,墙柱多灰的室内扫视一圈,蹙眉用流利的英语回:“这里并没有挂‘禁止拍照’的警示牌。”

宋恂礼貌地笑笑:“事实上,我国的所有单位都不会挂‘禁止拍照’的警示牌。咱们现在所在的这家餐馆不是对外开放单位,按照我国外事部门与贵方的约定,非对外开放单位,禁止拍照采访。”

公社早就已经发起过好几轮爱国卫生运动了,但老面馆这样的餐饮单位,每天烟熏火燎的,让它始终保持纤尘不染也不太现实。

不过,这种画面,宋恂是绝不可能让外国记者拍到的。

金发女记者面上带笑,收起了相机表示理解,但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高兴,“我可以遵照规定不拍照,但这里是餐馆,我能留下吃些东西吧?”

宋恂心中犹豫。

外宾的预定行程里没有吃饭住宿这一项,所以他们根本就没有准备这些。

这种苍蝇小馆显然是够不上招待外宾的级别的。

要是吃坏了肚子,他们负不起这个责任。

宋恂勉强跟她解释:“女士,我们这边的饮食有自己的地方特色,所有食物里几乎都有海鲜。我不确定你是否对海鲜过敏,而且你远道而来,很有可能会水土不服。我建议你,不要随便尝试当地的食物。”

对方嗅了嗅空气里的香味,不在意地说:“我已经在北京生活一年了,很习惯你们的饮食,对海鲜也不过敏。”

她招手让服务员给她上一份跟面前几个顾客一样的面条。

宋恂隐晦地冲服务员摇摇头。

那服务员还算机灵,先是摆手表示听不懂她说什么,被她纠缠得没办法了,就点了点她腕上的手表,表示他们要关门了。

宋恂适时插言:“这是一间吃早餐的饭馆,十点钟就歇业了。”

女记者无法,只好跟着宋恂离开面馆。

走出店面后,她原还想举着照相机,拍下这条街的建筑,可是看到宋恂礼貌却无时无刻不在跟随的视线,只好作罢。

被宋恂陪着进入大部队的时候,还低声说了一句俚语。

宋恂没听懂,但想来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与她客气地道了别,宋恂在附近寻了一圈也没有见到省外办的同志,只好找上了地区外事统战组的组长,汇报了刚刚发生的一幕。

外事统战组的组长是由地委办公室冷主任兼任的,闻言便问明对方叫什么。

“不知道,她被我拦下以后挺生气的,我们并没有相互自我介绍。”宋恂摇头,“金色马尾卷发,三十岁上下,英语流利,会说一两句中文,今天穿着蓝色短袖衬衫。”

冷组长回忆了一下说:“应该是他们代表团的团长。”

他翻开自己随身带的名册,上面记录着这些外国记者的详细个人信息。

宋恂在第一行扫了一眼,团长姓加西亚,今年三十岁。

冷组长沉声道:“刚才多亏你了。这些记者总是想方设法地溜号,这么多人我们也不可能一对一地看着,总会有一两个漏网之鱼,说不定他们又拍了些什么。行了,你去忙吧,这件事我会跟省外办上报的。”

宋恂点头,跟他打声招呼就离开了。

新闻代表团并没有在公社驻地逗留太久,随意看了几处,就坐车去了下面的生产队。

这些人一走,公社干部们瞬间轻松,纷纷返回办公室各干各的,那些人会从生产队直接离开,去往下一站左家门公社。

宋恂原以为这个接待工作算是告一段落了。

不料,下午不到两点的时候,公社突然接到长征公社的电话。

台风即将登陆,新闻代表团接下来的行程全部取消。

团结公社是距离他们最近的接待外宾单位,那些记者将要暂时在团结公社留宿。

以为解放了的团结公社干部们:“……”

大家领到各自的任务,顶着大雨出门做食宿安排。

住就只能住在公社唯一的招待所里,吃也只能吃公社食堂大师傅做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