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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恂手上走着棋,嘴上也不闲着。

“您还真以为那个冷冻厂是什么香饽饽呢?内部问题一大堆,要是我们手头宽裕,我是宁可自己出钱建冷库,也不想要这个冷库的。以它这个万吨级冷库的规模,每年只取得这点盈利,根本就不正常。我看了其他渔区的冷库资料,人家的收益最起码比咱们高15%。”

“冷库的利润上不去,说到底还是人的问题。以前咱们不敢提利润挂帅,也不敢提物质刺激。但现在时代不一样了,该刺激还是要给工人一些刺激的。敢不敢抓利润,是否能用经济手段管理企业,主要还得看企业领导敢不敢亲自挂实帅。”袁正清点了点他说,“做工作可不能拈轻怕重,你要知道,水产供销公司的那些下属工厂可都是地区白送给你们的。地区对你们唯一的要求,就是想办法把这几个厂盘活。”

宋恂应道:“因为这几个厂,我把渔轮那边的事情都暂时放下了,就是为了想办法让它们恢复活力的。我们渔业公司的定位是捕捞、养殖、加工并举的外向型企业,但现在主要搞的还是捕捞,养殖和加工都没发展起来。必须尽快把供销公司拨过来的几个工厂理顺,才能没有负担地向前发展。不过,现在公司里有个很大的问题就是责任和权利脱节,公司的领导层在基层兼任了太多职务,而基层一些有能力的干部却缺少发挥空间……”

他简单介绍了公司里领导的任职情况,又说:“郭志勇书记为了同志间的团结,不赞成现在就让副经理卸下在基层的领导职务。我也能理解他的考量,所以打算在冷冻厂搞个试点,按照咱们地委的办法,搞个干部岗位责任制,并且以任人唯贤的原则公开聘任一名厂长,全面负责冷冻厂的经营管理。”

“我听袁梅说,你们这个聘任过程还打算对外公开?怎么个公开法?”

宋恂沉吟了几秒还是摇头说:“考试现场公开这件事,我还没有拿定主意。省日报社的记者听到了这边的动静,打算对考试现场的情况进行一次报道。但是我们这次考试主要是为工厂选拔最合适的厂长,并不是想要什么新闻噱头。我怕有记者在现场,会给同志们太大的心理压力,影响大家的发挥。”

“这种担心完全就是没有必要的,要是一厂之长连应对记者的胆量都没有,还当什么厂长!”袁正清让一个炮越过楚河汉界,随口道,“去年底,有个公社新办了一个集体性质的酒厂,也是用这种办法招聘的厂长。不过,他们那个厂的规模比较小,又是新厂,没有什么借鉴意义。你们冷冻厂要是能将这种组织用人方式总结出新经验,也是个不错的思路,可以供其他单位借鉴一下。”

宋恂笑道:“换了厂长到底管不管用,两个月以内基本就能看出成绩了。”

“你们这个考试定在什么时间?”

“具体时间还没定下来,先看报名情况吧,十天以内就会进行考试。”

“嗯,时间定下以后跟我说一声,”袁正清蹙眉看着棋盘说,“到时候我让组织部派人过去看看情况,观摩一下。”

*

冷冻厂的新任厂长人选花落谁家,是渔业公司近期最大的新闻。

其实大家虽然对这种毛遂自荐、贤能应考的方式感到新奇,但是真正敢报名的干部并不多。

问题就出在了“公开”二字上。

每次有职位出缺的时候,竞争一直是很激烈的,但是以前的竞争都是在台面下进行的。大家做了什么,外人并不清楚,往往要等到尘埃落定,任命通知下达以后,工人们才知道上面换了领导,至于还有谁参与过这个职位的竞争,外人并不清楚。

但是这次的情况却比较特殊,从报名到考试的过程都是公开的。

要是能考上还好,考不上的话,回到原单位以后多少有点影响自己的领导威信。

人事科的魏紫为了这次的厂长聘任考试下了很大的功夫,但是眼瞅着距离报名截止日期只剩两天了,真正来报名的却只有三个人。

魏紫找宋恂商量:“是不是可以把报名截止时间再往后推一推?再给大家一些考虑的时间?”

宋恂断然拒绝道:“时间绝对不能改,万一最终被选中的厂长就是在推迟截止时间以后报名的,不明就里的人会对这次考试的公平性产生怀疑。”

“但是目前报名的这三个人,我觉得都不太适合当厂长。”魏紫将三个人的资料递过去。

最上面的就是跟宋恂毛遂自荐过的家属服务站站长闫晖。

第二个是冷冻厂现任的三个副厂长之一,周向晚,政工干部出身。

第三个是生活管理科开办的汽水厂的副厂长沈力,食品技术员出身。

只看这三位同志目前所担任的职务,确实跟冷冻厂厂长的标准有些差距。

不过,这三个人勇于毛遂自荐,就已经比那些连报名都不敢的人强上许多了。

宋恂也知道那些人为什么不敢报名,无非是害怕考不上会在单位里丢人。

他理解大家的顾虑,所以愿意给那些有能力却不敢迈出这一步的人一个机会。

“一会儿回去,你就对外宣扬一下,就说咱们已经收到三十多位同志的报名表了。”

魏紫:“……”

哪里来的三十多份报名表?

宋恂轻声解释:“他们不就是怕万一没考上,会在单位里丢人吗?要是三选一的话,没考上可能会有点丢人,但是三十人里选一个,他没考上就正常多了……”

“那到时候咱们去哪弄那么多人来参加考试啊?”魏紫有点头大。

宋恂“啧”了一声,低声道:“魏大姐啊,咱们做工作也得适当地变通嘛。到时候要是有人问起来,你们人事科就对外说,报名人数太多了,那些不符合条件的人已经被你们提前刷下去了。”

魏紫:“……”

“就这么办吧。”宋恂觉得这样做也算是一举多得,“三十选一和三选一,大家对厂长的期待值也会不一样。从三十个报名者中选拔出来的厂长,大家会对他抱有更高的期望,也会更信任他。厂长肩负重任的同时,也会更加严格要求自己。”

魏紫:“……”

怪不得人家年纪轻轻就能当经理呢,开眼了。

*

宋恂给人事科出的这个主意竟然意外的好用。

消息被散播以后,在接下来的两天,又有十位干部来人事科报了名。

于是,人事科对外宣布,截止到目前,共有四十人报名参加厂长选拔考试。

但是为了提高工作效率,人事科对报名表进行了严格的筛选,最终有十三人进入笔试对答环节。

并将十三人的名单张贴在了公告栏里,同时公布了正式考试时间。

宋恂没时间一直盯着厂长的聘任考试,第一次去外海作业的渔轮马上就要返航了。

他还得去安排接应工作。

只不过,这个周末,老丈人在家里请客,甭管宋恂还有什么工作要忙,都得暂时放一放,先回去参加老丈人的家宴。

项英雄之所以组织这次饭局,主要是给大闺女送行的。

海事学院开学早,项小鸿明天就得带着壮壮返回驻地了。

每次离开至少半年,下次将一家人凑齐,还不知是什么时候,所以项英雄和苗玉兰夫妻很珍惜儿女们都在家的日子,大清早就起床杀鸡宰鱼弄出了一大桌的好菜。

除了还在日本培训的项远航,以及已经归队的孔斌,一家人基本上都在,连项前进都被他大伯喊回来吃饭了。

屋子里和院子里都是孩子的笑闹声。

吉安和延安带着丫丫,跟在大寨的身后跑。

两岁的壮壮则晃晃悠悠地追在双胞胎哥哥的后面。

而项远洋家只有四个月大的圆圆小姑娘一直瞪着眼睛,盯住在屋里疯跑的哥哥姐姐们。要是大孩子跑不见了,她就趴在爸爸怀里咿咿呀呀一通,半个身子都探到外面去,恨不得跟人家一起出去疯。

宋恂被这一串孩子吵得头疼,给每人抓了几块糖,便让他们到外面闹去。

堂屋里终于安静了一些,他坐下跟老丈人聊起了正事。

“爹,你们那个渔工商联合公司搞得怎么样了?咱们生产队参加了嘛?”

项英雄摇摇头,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

苗玉兰却比他有话说,对女婿叹道:“你爹这次真是被队里那些人弄伤心了!”

“娘,家里发生啥事了?”项小羽闻言也赶紧凑过来问。

“还不是队里那点事!这不是周围好几个大队都参加了那个渔工商嘛,咱们队里就有人坐不住了,整天嚷嚷着赶紧加入赶紧赚钱。你爹听了小宋的建议,去找公社书记问了工商税的问题,结果书记避而不答。这意思还不明白嘛,加入了渔工商就要交工商税,每年十几二十万呢!那咱队里肯定吃亏呀!”

“所以你爹跟贾支书商量了以后,就说暂时先不加入渔工商,看看情况再说。但是公社广播站里天天宣传渔工商好,队里有些人就觉得你爹是为了自家渔船赚钱才不想加入渔工商的,整天在队里嚼舌头。”

项英雄摆摆手说:“不用管那些人说什么,反正我问心无愧。我知道他们是咋想的,他们承包的渔船上没安装制冷设备,想用人家渔工商刚修建的冷库放鱼。可是他们也不想想,买个制冷设备才多少钱?二十万的工商税能给全队的渔船都安装上制冷机了!”

项远洋抱着闺女晃悠过来哼笑道:“说到底,这些人就是犯了红眼病吧。你承包船,我娘卖鱼片,咱家最近一年没少赚钱。你又是大队长,目标那么大,当然有人看不惯你了……”

“这个队长我早就不想当了,”项英雄吧嗒着烟说,“我到了这把年纪,精力和能力都不如年轻人,咱们队里有不少高中学历的年轻人,还有那么多知青,其实人家接受新鲜事物的速度比我快,眼光也比我好。我这个队长都当了十来年了,也是时候让贤了。所以,我最近就琢磨着,现在不是都搞民主选举么,要不就让队里民主选举一个新队长算了。我退下来以后,还能帮你娘做做烤鱼片……”

项远洋没想到自己一句话竟然引得队长爹萌生了退意,赶紧缩了脖子让到一旁,又转移话题道:“娘,是不是可以开饭了?赶紧把孩子们都叫回来吃饭吧!”

苗玉兰也怕老头子真的打算解甲归田,她可不想带着老头子一起创业。

到时候谁指挥谁啊?

她放下东西就出了房门,打算将孙子们都喊回来吃饭。

不过,回来的却只有大寨和丫丫,几个孩子在村里玩捉迷藏,吉安和延安不知带着壮壮躲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