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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这行字,孟月池笑着说:

“微臣曾在此地和满城百姓同心御敌,自然是喜爱。”

瑞郡王点了点头,又写:

孟节度使可喜欢小王?

“郡王聪慧仁善,微臣自是喜欢。”

刹那间,少女的脸庞亮了起来,微微有些红晕。

小王也喜欢孟节度使。

陆寒城刚走过小桥,就看见瑞郡王在围着孟月池转圈,女子俯身看着面前的少女,脸上带着动人的笑。

心口又是一阵发热,他抬手又放下。

幸好,再过两日,他就要离开此地,以后为官四方,也难有与孟娘子再见之时。

情种也好,情劫也罢,孟娘子是名刀烈马,他也想做为民之臣,若来日还能守望相助,已经是有同志之知己,儿女情长纠葛于两人之间,反倒入了小道。

“大人,您问过的回信到了。”

穿着一件长身袄的琴嬷嬷快步走过来。

她是跟着那些夫子们一起从朔州来的,一见她来了,刘嬷嬷立刻将府中诸事都撒了手,可怜琴嬷嬷长途跋涉到了平卢,看见的就是一个勉强支撑的节度使府,内外琐事极多,逼得她刚来平卢半个月,每日就得喝一碗芝麻糊,不然头发都掉光了。

能让她亲自来传话的信自然不同寻常,孟月池与瑞郡王又“聊”了几句,就告辞处置公务去了。

看着孟月池的背影,万俟引转身就看见了陆寒城。

小表叔,孟节

度使说她喜欢我。

陆寒城有些无奈。

“郡王殿下,孟节度使与旁人不同,就算她说了她喜欢你,陛下也不会把她赐给你的。”

稚嫩的脸上天真可爱的笑容刹那间褪去,万俟引定定地看着陆寒城。

陛下应允过我的。

“郡王殿下,别把这样的戏耍玩到前途远大的臣工身上。”

前途远大?她得罪了几乎全部北地豪族,哪里还有前途可言?要不是本王替她说好话,说不定抓她的金吾卫已经在路上了。

看着满纸的任性之言,陆寒城叹息了一声。

“殿下,如孟节度使这般冒天下之大不韪,所护的也是万俟一族的江山,你只将朝政当做儿戏,实在辜负了陛下对你的厚望。”

哼!

怒瞪着陆寒城,万俟引一振衣袖,快步跑回了自己住的客院。

女官要追上去,陆寒城叫住了她:

“江吟,殿下年纪也不小了,你也不要一味纵着。”

“陆郎君,殿下只是有些贪玩,既没有杀人放火,也没有悖逆犯上,喜欢孟节度使也只是小孩儿心性,您何苦让殿下大动肝火?”

陆寒城一时无言,只能看着江吟离开的背影。

“江家与万俟皇族的血脉竟然沦落到只要没有杀人放火、悖逆犯上便可容让……”

他只能无奈苦笑。

孟月池在看手里的信,一封信来自墨家,另一封信来自许氏。

墨家的信里有一枚铜牌,看看信上的内容,孟月池长出了一口气。

信是墨怀袖的亲笔,抛却那些口是心非的刻薄话,信上的内容很是简单,墨家答应了往平卢运盐,四月海上南风起,船就能北上,随信送来了墨家的信物,凭信物可以去定州的安家取八万两银子就是墨家对北海港的入股之资了。

看看信上落款时间,这封信寄出的时候,她杀了吴家满门的消息肯定已经传到了楚州。

墨怀袖墨娘子多年不见,倒是越发可爱了。

至于许家的信有两封,一封是许家愿意往平卢送盐,以两艘大船做港口入股之资,另一封信则是她在庐陵书院的同窗许奉安寄来的。

看完信,孟月池抬头看向窗外。

北风吹着天上的云,一时散,一时合。

“月池,什么事儿让你急急忙忙寻我?”

“我给你写个手令,你去一趟武宁。”

息猛娘看着自己挚友绷紧的脸,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出了何事?”

“古莲娘……”孟月池难得有这样言语哽塞之时,“许奉安找到了古莲娘,他没办法把人带回来,这事得交给你去做。”

听到旧日里同窗的名字,息猛娘也瞪大了眼睛。

古莲娘当年考举人之前生了急病,科举不成,她的年纪比墨怀袖还略大一些,一次省试不成,就卡在了“二十五岁之前必须中举,否则嫁人”的女子科举线上,

正好有官宦子弟求娶,还言明她可以继续科举,她就嫁给了濮州刺史之子伍悬。

去年江左益攻破濮州,濮州刺史伍呈和他几个儿子皆守城而死,伍呈的头还被送来了原平,平叛之后,前任原平知府言方应亲自将伍呈的头颅带回了他故乡安葬。

唯有古莲娘,一直生死不知。

“古莲娘如今在武宁城的落芳阁,是一家私娼馆。”

“人还活着,其余都是小事儿。”在这种事情上,息猛娘的见识可比孟月池多多了,“你放心,我保管把人好好带回来。”

“不光要把人带回来。”孟月池抬头看向她。

“伍悬死战为国,其妻本该得封诰命,又或得官,她却落入这等境地,如今叛军已平,到底是什么让她挣扎难脱,你要查清楚。”

说完,孟月池起身拿出一个匣子。

里面装着新制的铜牌,息猛娘拿起一个,看见上面刻着“平卢节牙帐下”。

“点五百平卢精卫,将此事处置干净,我会写信给武宁知府,同他借五十名石匠来帮建北海港,借这个名义,余下的你自己处置。”

耳中听着孟月池的话,手指捏着铜牌的穗子,看着它转来转去,息猛娘突然问:

“这铜牌后面刻的是什么?”

“是篆字,‘持此征伐,卫境安民’。”

息猛娘点了点头。

“等我回来,你给我单独做块牌子,前面不变,后面你写‘鬼将领兵,持令征伐’怎么样?”

到处都有人叫自己是厉鬼将,息猛娘还挺喜欢这称呼。

神情一直有些冷的孟月池终于脸色和缓了下来。

“好。”

当日,息猛娘就带人离开了原平城。

过了三日,正月十一,陆寒城也离开了原平城去往繁京。

走之前的送行宴上,听孟月池说起了平卢的学政选派一事,陆寒城给她推荐了一个人选。

现在的原州学政江芷蘅。

“江氏出身的女臣并不算是女旧臣遗脉,与各处高门也极少往来,在旁人看来是缺点,在孟节度使看来定然是好处了。”

还真是。

孟月池在心中默默点头。

江氏交出兵权之后就只是关着镇国公府大门过安生日子,即使最近这二三十年间渐渐有女子入朝为官,也是因为先帝重推女臣入朝,要江氏出来做个表率。

当年明宗午后,孝威皇后下旨让江氏与万俟一族通婚,最直接的结果就是,江氏既是仁宗外戚,也是穆宗外戚,还是代宗的外戚,一直到哲宗也就是先帝时候,万俟一族的血缘才和江家拉开了一点关系。

也只是拉开了一点。

哲宗给自己妹妹选婿也是选的江家子。

生下的孩子正是此事在席间转着眼睛看来看去的瑞郡王。

“多谢陆郎君。”

“孟节度使客气。”

酒杯中酒液轻荡,正映月光。

万俟引看看孟月池,又看看垂着眼的陆寒城,突然笑了。

仿佛知道了什么秘密。

正月二十九,朝中来了圣旨,平卢节度使孟月池剿灭叛军余党有功,青州剩下的三县之地也转由平卢节治下。

孟月池加封忠武将军。

吴家被定为了江左益余党,夷三族。

二月二龙抬头,平卢节各县学堂开始招收蒙生。

同日,北海港开建。

二月初七,息猛娘带着五十名石匠自武宁返回。

一辆不起眼的青皮牛车里下来了一名穿着粗衣的女子。

不声不响跟在琴嬷嬷身后进了节度使府,看见孟月池的一瞬间,这位从前总是温文浅笑,被称君子的姑娘,忽然落下了泪。

“事情都处置干净了。”

息猛娘将一个布包放在了孟月池的面前。

里面有两颗人头,和大概几百颗牙齿。

看着孟月池寻了帕子递给了古莲娘,息猛娘一屁股坐下,摆摆手说:

“伍家族人盯上了伍悬留下的遗封,知道了她落到了风尘地,便只当她死了。”

说完,她无声地乐了一下。

这两颗人头可是古莲娘自己砍下来的,嘿嘿,有劲儿。

不愧是当年庐陵书院里稳居前三之人。

看一眼古莲娘有些行动不便的腿,和因为被打掉了牙齿有些凹陷的嘴,孟月池没说话,她拿出了五份聘书。

“东阳县县学夫子”

“北海港的账房主事”

“平卢军帐下参军事”

“平卢书馆的副馆主”

“北海港护军录事”

看着每一份聘书上都写了自己的名字,古莲娘惊讶地看向孟月池。

“你的才学本事,我很是喜欢。这些职务,要清闲有清闲,想读书也能读书,九品官不管文武散官,我当下也能给你……你有的是路能走。”

孟月池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古莲娘。

她只知道自己能给古莲娘路走。

有路能走,古莲娘就能活下去。

这是母亲和山长教她的。

这一年是玉衡十九年,孟月池即将十九岁。

她凶名满天下,树敌千万个,会做和能做的事,不过是给想方设法,给自己给旁人谋些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