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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王不免又有些出神。

即使那人身死几十年,对许多人的影响依然根深蒂固。“君常”两字,至今仍停留在多少人心底最深处?那样一个人物,与谭无求、与谢则安比起来会有更大的不同吗?谢则安会重走谭无求和那个人的老路吗?

端王想了想,否决了这个想法。那人会死,是因为他甘心就戮。那个人心里根本没有他自己,几乎把所有的一切都给了江山社稷。那是个最多情的人,也是个最无情的人。多情是对江山与百姓,无情是对自己与身边的人。

到了“临均”身上,赫然是在重蹈当年覆辙。死在江山社稷之上,辜负了无数人的关心与叮嘱。

谢则安不一样。

谢则安那个人想得多做得多,却从不会让自己真正陷入险境。没有人比他更懂得笼络人心,没有人比他更懂得握紧权柄。这样的谢则安,永远不会重演“君常”父子二人的故事。

或者应该说,血已经有人流过了。

他们这些活下来的人,只需要把正在好转的一切变得更好就行了。

端王心中忽然也豁然亮堂起来。

人生在世不过短短数十载,这也为难那也为难,这也犹豫那也犹豫,活着还有什么滋味?恰逢这样的好世道,还管什么过去难不难过,过去难不难堪,大步迈过从前的坎,等待他去做的事数都数不清。

再把时间浪费在以前的事情上绝对是愚者所为。

端王当晚睡了个好觉。第二天他精神爽利地醒来,亲自送谢则安与耶律昊一行人踏上回京之路。

谢则安何等眼力,一看便知端王想通了许多东西。他与端王拥抱了一下,上马踏上回程。相比来时的周折,回程比来时要短得多。水陆轮番转换,谢则安一行人不到一个月就已接近京城。

耶律昊和明棠都在草原上生活了那么久,这点舟车劳顿自然不会让他们觉得不适。谢则安甚至听到戴石一板一眼地禀报说他们还有力气在车上和驿站里做这样那样这样那样的事儿!

谢则安听了哭笑不得:“这种事不用告诉我也行。”

戴石说:“此人淫邪不堪,不足为惧。”

谢则安说:“永远不要看轻任何一个人。”

戴石凛然答应。

眼看京城在即,谢则安披衣给赵崇昭写了封信报平安。

等他搁下笔后,却见耶律昊站在中庭,越过窗户向他招手。

谢则安微微怔愣。看着窗外既熟悉又陌生的景致,他忽然发现这驿站是当年他与赵崇昭、燕冲相遇的地方,燕冲的仗义解囊让他有了第一笔资金,赵崇昭的“先兵后礼”也让他看到了一条通天之道。没想到一晃十年,通天之道确实通天,他与赵崇昭之间的关系却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因着想起了往事,谢则安心情不差,披衣出门,走到中庭与耶律昊绕着驿站信步而行。

耶律昊说:“你与我想象中不太一样。”原以为众人交口称赞的“谢三郎”,应该更出色一些、更出尘一些,谢则安却不是传言中那个完美无瑕的“谢三郎”。在谢则安身上,耶律昊看到了许多与他相像的东西。

“谢三郎”怎么会是这样一个人呢?只能说他骗过了所有人的眼睛。剥去所有盛名,谢则安身体里有着一个和他极为类似的灵魂,贪婪、自私、狠绝。耶律昊实在想象不出要怎么做才能把这一切磨平,只给别人看到那毫无棱角的假象!

谢则安笑了笑,说道:“我本就不是谁想象中的人,自然和你想的不一样。”

耶律昊说:“一直这样活着,难道你不会觉得累?”

谢则安淡淡地问:“你有必须要保护的家人吗?”

耶律昊没有回答。答案当然是否定的,他从小被人所有人抛弃,不被喜欢、不被看重,这样的他,对“家人”两个字毫无感情。

谢则安说:“你有试着真正去接纳、去喜欢一个人吗?”

耶律昊抬眼望向谢则安。

长久的静默横亘在他们之间,耶律昊不开口,谢则安也没再发问。

过了许久,谢则安才说道:“我以前也没有。”

以前他没有家人、没有亲近人,活在世上不过是一缕孤魂。所有的朋友都对他能不能解开心结忧心仲仲,他居然还能冷静地劝他们别担心,仿佛对那种孤魂野魄般的生活甘之如饴。到后来,他独自一人来到了这个陌生的时代。

渐渐地,有了牵挂、有了牵绊、有了剪不断的情谊。

有家人、有朋友、有决定相守一生的人。

阻碍重重,是不是很累?谢则安笑了起来:“有了他们以后,我就再也不觉得累了。”

耶律昊看着谢则安的笑容,心中不知怎地就想起了另一张脸。他这一次不同于往常的执着,到底是一时的迷惑还是真正动了心?

即使再不甘愿,耶律昊也得承认一件事:这“谢三郎”一脸愉悦的模样还真让人妒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