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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你我齐力之下,无人可挡。”

云延眯眼,又露出玩味的笑。

他彬彬有礼:“你的诚意依然不够,殿下。”

暮明姝袖中翻出一把匕首,抬手就断了自己一绺青丝。云延吃惊看她,因他知道大魏人将头发看得极重,绝不会轻易断发。

而暮明姝手持这绺发丝,下跪仰头,对着明月,发誓道:“暮明姝对月发誓,此生绝不负云延王子,绝不对云延王子刀剑相向。否则万箭穿心,死无葬身之地。”

云延沉默着看她。

他不说话,她也不起来。

在某一瞬,明月投到暮明姝身上,云延在她身上看到了片刻的温情、虔诚、坚定。

他在某一瞬,相信了她,相信她真的会成为自己的伙伴,和自己并肩而行,为自己摇旗呐喊,他们会一起走向巅峰。

云延轻轻一笑。

在暮明姝向他看来时,他说:“借匕首一用。”

他学着她的样子断发下跪,他用生疏的大魏语言、流利的南蛮语言各自重复一遍:“云延对月发誓,此生绝不负暮明姝,绝不对暮明姝刀剑相向。否则万箭穿心,死无葬身之地。”

暮明姝侧头望着他,目光怔忡,有片刻失神于他眼中的坚韧诚挚。

有很短的瞬间,他们相信彼此誓言,对即将的婚事充满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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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廿一,良辰佳日,正宜婚娶。

永宁坊自天亮便开始热闹,街坊邻居在徐家门口徘徊,被兰时邀请进去做客。新婚之日,没有了闲言碎语,街坊邻居们凑上来,都想一观新嫁娘尊容,沾沾喜气。

徐清圆兀自在屋宅中梳妆打扮。

她的婚嫁日并不寒酸,因暮明姝派了从宫中出来的嬷嬷,过来帮忙照顾新娘,褪去了新嫁娘这一方的寒酸。宫中嬷嬷抬面子很好,唯一不好的是礼数繁琐,在新郎官到来之前,徐清圆被耳提面命,交代了许多规矩。

她温温静静地全都应下,墨绿裙裾铺榻,坐得端正淑雅,手中所持却扇一刻不敢放下。

寒舍的里间和外间的屏档处挂上了珠帘,人们来往间,珠帘清脆撞击,声音清越,而不知多少人进出,偷偷看新嫁娘的模样,又跑出去学舌。

今日最忙碌、最紧张的,倒不是徐清圆,而是兰时。

孤女主仆二人在长安定居,没有长辈教导,礼数全靠徐清圆从古书中、从记忆中想出来的周全,兰时生怕自己哪里做的不好,堕了女郎的名,让娘子丢脸。

尤其是公主派来的这些嬷嬷们出自宫廷,今日大婚她们必然会回去学舌。若是今日礼数不对,她们必然在身后嘲笑娘子。

兰时却不知道,宫中出来的嬷嬷们,对她们的礼数颇为赞赏,十分满意。

徐家这位娘子貌美娴雅,恬静温柔。从天亮到天黑,她不多说一句话,不多走一步路,也不叫嚷发冠沉重、霞帔压人。红绿相间的嫁衣礼服穿在身形纤薄的娘子身上,何其典雅。

便是却扇上所绣的牡丹花,都精致非常。

嬷嬷们心中暗自点头,想不愧是大儒的女儿,这才当得起“大家闺秀”,比长安城中吃不得苦的贵女们都要胜一筹。

徐清圆是成过一次亲的。

当日蜀州她假扮新嫁娘,大雨中行路,少许经验不算白扮一趟。今日她铆足了劲不给晏倾丢脸,便事事上心,提前与兰时演练过。

只是真的到了这一日,她心里打鼓,紧张感与昔日的假成亲全然不同。

她对婚宴礼数的了解,都来自书籍。但其实当日蜀州刺史儿子娶妻那场婚宴,和她在书中了解的,并不全然相同。

徐清圆隐隐察觉,刘禹那场婚事礼仪,似乎是精简过了的。自然,一国天子一国事,自古以来,婚事礼仪就在不断简化。

一介刺史儿子的婚事,规格已经不低,可惜徐清圆当日心中有事,并没有研究过……

她此时硬着头皮照本宣科,心中忐忑,只怕一会儿出错。

嬷嬷们点头对她一动不动的礼数满意,她自家知道自家事,只不过在心中重新演练书中的婚事……

黄昏吉日到,司仪在外唱“新郎进门——”,徐清圆心咚咚跳两下,更加紧张。

她情不自禁地动了一下,嬷嬷们看来,见她只是坐得更端正些,并没有起身。徐清圆侧耳,听司仪在外唱:“新郎北跪奠雁——”

徐清圆心中一动。

《礼记》中说,成婚必用大雁,待奠雁之后才会将大雁放生。只是大雁极为稀罕,很多人成婚会用结彩代替。但是听司仪的意思,晏倾是带了大雁的?

再一会儿,司仪又在外唱:“请下婿——”

看热闹的乡邻们又笑又心疼:“兰时小娘子可要小心些,打坏了新婿,你家娘子不得哭死?”

徐清圆心中再跳一下:这亦是她教过兰时的。

她左右观望,见嬷嬷们都笑盈盈地站到了窗下,悄悄去看院中的热闹。想来这样的时候,她们也不会说她。徐清圆便提着裙裾,小步挪到窗下,打着扇子从窗缝冲往外看。

嬷嬷们果然笑着为她让了一条道,指着院中:“晏少卿在那里。”

不用她们说,徐清圆也看到了。身着绛公袍的晏倾,比平日穿绯红官服的他,乍看像是一样,仔细看又分明不一样。徐清圆只看到他侧立,被众人簇拥着。

那么多的人围着他……徐清圆手心出汗。

她见兰时提着一根竹杖,蹑手蹑脚地凑过去,在晏倾肩头轻轻打了一下,这便是“下婿”。

晏倾扭头,看向兰时,兰时打了那么一下就不敢继续了,笑嘻嘻伸手:“姑爷,没有我的红包吗?”

晏倾目中带三分笑,他身后的仆从立刻将准备好的香果掏出两枚递出去。晏倾忽然向窗子方向看来,目若春水融冰,盈盈润润,徐清圆连忙背身躲开。

司仪再唱:“成婚之夕,新郎做催妆诗——”

外头笑语声不断,徐清圆重新坐回榻边,侧耳倾听。她并不担心晏倾做不出诗,需要代笔。她此时听不清外面的声音,但是听喝彩声不断,便知道新郎官的风度被人赞赏。

徐清圆用却扇点了点下巴,目中笑意点点。

之后婚事流程一如她预计过的所有,按部就班,一步未省。

催装后晏倾进屋来接她,二人手才牵上,就被一群人簇拥着出去。徐清圆被推上马车,晏倾骑马在外,到巷口,司仪队又被百姓们拦住,讨要吉祥彩头。

这叫“障车”。

婚事司仪队从永宁坊出发,一路敲打吹唱前往晏府。徐清圆昏昏沉沉坐于车中,被外面的爆竹和吹打声弄得头皮发麻,却也禁不住笑。

终于到了晏府,徐清圆却并不立即下车。晏倾拉着她的手,二人踩着早已备好的毡席,一步步向府中走。如同步步生莲般,仆从们将毡席一片片置于二人脚下,入目皆是艳红色。

这叫“转席”。

再之后,拜堂、撒帐、合卺、合髻。撒帐歌声之余,除了晏倾那面目模糊的父母,晏府还请来了百岁老人坐席,为二人赐福。

坐在洞房中独自等待新婚夫郎的徐清圆,至此长长舒口气。听着外面的舞乐歌声,她揉一揉腮帮,眼中笑意满满。

这场婚宴礼,和蜀州时那场不一样。

它从头到尾用的都是南国时流传的婚宴流程,是徐清圆从书上、记忆中学过的礼仪,而不是今日人们已经习惯的。

晏倾从未与她商量,从未问过她懂不懂婚事礼仪,从未将她孤女的身份宣之于众,但他一言一行,都在照顾她。

接下来……便是洞房了吧。